皇城,坤甯宮。
穿了一件紅羅暗花繡了萬壽過青龍百子花卉常服的張皇後徐徐站起,拿了一根錾花銀簪挑了挑黑漆楠木平頭案幾上兒臂粗蠟燭上的繩芯,看着殿内光明亮了一些後問道:“太子那裡可曾有什麼話遞出來嗎?”
大宮女綠蘿躬身回到:“皇上三月十三那日着金吾衛同知魏孟圍了東宮,一幹人等不許進不許出。奉娘娘懿旨,隻讓人給殿下捎了一句話——稍安勿燥,東宮的人說太子一切尚安好。”
張皇後皺了一雙修得極長的遠山眉歎道:“已經過了十來日了嗎?日日在這高牆之中拘着竟然不覺計呢!”忽地好似想到什麼有趣之事一般掩住嘴唇,咯咯地古怪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輕喃,“你說,皇上不去糾察那些叵測之人,隻圍了東宮作什麼?難道……皇上他終于定下決心要廢了太子這儲君之位嗎?”
碧蘿隻覺寒氣從腳底亂竄,大驚伏于地上股顫不止:“娘娘切莫妄自菲薄,皇上怎會因這點事由左右儲君之位的廢立?還請娘娘三思慎言,須知隔牆有耳!”
張皇後低低“嗤”了一聲,臉上似笑非笑頗有些意興闌珊,斜斜地靠在黃花梨嵌玻璃七屏風羅漢軟榻上曼聲道:“這坤甯宮中我苦心經營了近二十年,要是說個話還怕漏将出去,那我不如找根白绫自己吊死算了!”角落内那盞落地宮燈明亮的燭火随風飄搖了一下,印在張皇後平日溫婉秀麗的臉上,勾勒出張牙舞爪般奇形怪狀的影子。
綠蘿讷讷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至一旁垂了團枝瑞雲滿地蜀錦的帷幔旁靜立。忽然殿外傳來幾聲清脆的擊掌聲,那是宮門外小太監提示皇帝儀仗要過來了,張皇後直起身子沉了下颔低聲吩咐道:“綠蘿,伺候本宮更衣。”
皇帝踏入宮門時,看到的就是脫了簪钗散了頭發,隻穿了一身青黑色翟衣,恭敬伏跪于地上的皇後。
皇帝今年三十五歲正值盛年,比張皇後還小兩歲。他性情嚴苛自律,因此面相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長一些。今天皇帝頭戴烏紗翼善冠,裡面是紅色暗紋交領衣,外面穿了一身明黃色團龍窄袖圓領袍子,更襯得他身姿偉岸氣勢威凜。
張皇後頭都未擡,恭恭敬敬地朗聲禀道:“臣妾自位列中宮執掌鳳印以來,上不能體恤六宮為皇上分憂,下不能撫育太子令其自律,緻太子犯下如此大錯,懇請皇上廢黜臣妾之鳳位另選賢後!”
皇帝好似看到趣事一般難得挑了一下眉頭,大步走上前扶起張皇後。未發一語先幫她換了件寶藍缂絲芝麻地的對襟褙子,又挽了她的手臂坐于菱花形紫檀五屏峰銅鏡前,拿了把黃楊木篦子輕輕為她梳理那長可及膝的頭發。
帝後的眼睛在光可鑒人的銅鏡裡對視,非常奇異的是兩人的下颔都繃得緊緊地,神情頗有些相似之處,這使得表情一貫嚴肅的皇帝忽地笑了起來。他慢聲寬慰道:“皇後多慮了,朕把應昶關在東宮,是要他好好反省反省,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迷局都堪不破處理不好,日後怎為君怎為父?”
張皇後猛地一擡頭,心頭橫亘的大石忽地落了地,僵直的背脊漸漸軟下來,面目也漸恢複了往日秀美溫柔的模樣。
看着宮人們幫着皇後重新梳洗上妝,皇帝漫不經心地想着,性情素來和軟的皇後竟然想出拿鳳位保應昶的主意,怕是被這場事吓壞了。當年敢以身替朕擋箭、以身替朕試毒的女人也比往年老多了。畢竟已過了花信之年,方才那發裡竟混了好幾根白發。
外面忽然傳來喧嚣聲,這在宮闱裡簡直是大不敬,帝後二人同時轉過頭去看。
宮門被小心推開半邊,乾清宮大太監劉德一臉色有些惶急,躬身禀道:“方才金吾衛同知魏孟派人急報,說東宮那邊太子和太子妃不知為何事吵鬧起來,太子一氣之下,還拿了一個筆洗将太子妃砸傷了……”
話未說完就見張皇後站起急急出了宮門,劉德一忙低頭退至一旁,皇帝身上繡了大柿蒂妝花緞雲龍紋的明黃衣角也一掃而過。劉德一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欲跟上去,想了一下又止步扭頭吩咐:“去,看太醫院是誰在值守,趕緊叫過來!”小太監應諾飛奔而去。
東宮其實原名為鐘粹宮,是曆朝曆代太子所居之處,實際隻有兩進院落房舍三十餘間,大小還比不上尋常官宦人家。帝後進門時,殿門前烏央央地跪滿了侍候的宮人。太子妃崔氏拿着絹帕捂着額頭,弱弱地靠在貼身大宮女蘭青的懷裡。張皇後快步走至她面前,問道:“因何事與太子争吵?”
穿了一身銀紅通袖襕織金宮裙的崔氏卻垂着頭,倔強地一語不發。
張皇後額角一跳,強抑了怒氣,“怎麼不說呢?有誰來替她說?”>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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