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待塵埃落定之後一家人重新在平安胡同的小宅子裡相見,彼此都覺得有些物是人非。不過短短半月未貝,卻已恍如隔世。
到了晚間,夫妻二人齊頭并肩地躺在架子床上說悄悄話。傅百善想起這些日子的忐忑難安,擡腳就踹了過去道:“怎麼這麼大的事都瞞着我,若非我那日帶着一家老小跑得快,被晉王裹挾起來的話你多少也要挨着一個謀逆的邊兒。到時候,看你怎麼跟我爹娘交代?“
裴青故意嗤牙咧嘴地苦笑道:“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太快了,我在西山大營裡消息本就慢人一拍,隻得未雨綢缪将爹爹先調往莊子上收拾以防萬一,幸好你機警将孩子們都帶了出去。你不知道,皇帝雖然表面上原宥了那些朝臣的不得已,心裡卻是種了刺的。隻待騰出手來,這些尚書侍郎隻怕都要挨個換上一遍。”
傅百善半響沒有說話,良久才問道:“那位皇帝鬧出這一場,就是為了看這兩個兒子整這麼一出幺蛾子?”
裴青眼裡閃過一道寒芒,悠悠歎道:“當今這位皇帝在位三十年向來是随心所欲唯我獨尊,有什麼東西不是在他手心裡掌握着呢?秦王晉王鬧得再歡,在皇帝的眼裡不過是跟兒戲一般。他們再怎麼鬧騰,其實并沒有執掌實際的兵權,手底下至多數百人。晉王就不用說了,純粹書生意氣一個。就是秦王在登州駐守近十年,一離開了登州就什麼也不是了!”
他捉過妻子纖長的細指,“皇帝上了春秋,其實早就在謀劃身後之事。那日他将四皇子輕描淡寫地交給我,讓我帶去西山大營。美其名曰讓四皇子受些錘煉,随行之人卻俱是我從未見過的精幹之人,我就知道京中勢必有變。”
傅百善低低道:“皇帝最終還是屬意四皇子嗎?人人都道這位皇子因為又心疾決計活不過二十歲,所以秦王晉王再怎麼鬥,都沒有将這位皇後嫡子放在眼裡,難不成這也是皇帝使的一出障眼法嗎?”
裴青其實也想不通其中的緣故,但現在這是唯一且合理的解釋。他皺着眉想了半天,“吳老太醫仁心仁術,有一回與我閑聊時無意間說起了一件平生得意之事。就是在一個十歲孩子瀕臨至死之際,與他的夫人施行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挽救之法。”
裴青眼裡浮現激賞,“吳老太醫的鬼門十三針當真非同凡響,他親自主刀,吳夫人打下手,真正是死馬當活馬醫治。兩人聯手剖開那孩子的胸口,在十數盞大油燈下摸索着找到那處病竈,生生将那孩子的性命從閻王爺那裡搶奪了回來。現如今那孩子活蹦亂跳的,已與常人無異!”
傅百善便瞠大了好看的杏眼吃吃問道:“你是說,當初那瀕死的孩子就是……如今的四皇子?”
裴青微微點頭,将散在一邊的棉被重新掖好,“吳老太醫為人曠達卻生性謹慎,絕不是随口妄言之人。我想他有意無意地跟我說這件事,定是看在你家小五是他關門弟子的份上,對我稍加提點。其實從那時起,我就隐約察覺皇帝真正屬意的人不是秦王晉王之一。現如今看來,我的選擇沒有錯。”
每回朝堂更叠之時,站錯隊伍的人死得比常人都慘。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并不是每一位有仁心有德行的人都可以順利地走到最後。但是相比秦王的寡恩刻薄翻臉無情,相比晉王的自以為是妄自尊大,裴傅二人更願意待人一派赤誠的四皇子可以繼承大統。
傅百善想起那個性情良善的孩子,相處起來就像自己的弟弟一般,心下也有些歡喜,“這位齊王殿下除了身子有些弱外倒是挑不出大的毛病,隻是他向來沒有入過朝臣們的眼界,隻怕還是難以服衆!”
裴青卻是憶起在乾清宮陛見時,曾經有好幾次看見皇帝手把手地跟齊王交代事務。而齊王的應對也是有闆有眼,哪裡是一個全無城府的孩子。他不願意糾纏這些話題,遂拍着妻子的肩膀道:“宮裡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是真正單純的。不會的下功夫去學就是了,隻要皇帝願意給他機會!”
放下心中大石,傅百善抱着丈夫勁瘦的腰身滿臉都是笑,“隻要不是秦王晉王上位就好,那兩個人品性不好都慣會使些陰招。對了,他們也不是沒有眼光的人,怎麼這回就讓皇帝這樣一個簡單的計策就賺了進去?”
裴青不由失笑,妻子嘴裡簡單的計策卻是哪裡簡單了?她沒有身逢其會不知那日的兇險,太和門外諸多軍士的鮮血斷肢抛撒在青磚上,加上天氣寒冷竟被生生凍住。乾清宮三大殿的太監們齊齊打掃了三天都沒有清理幹淨。由此可以想見那幾天的宮城裡是何等的兇險,人人都是放在箭上的弓弦,其實早就身不由己了。
他摟緊妻子細細吻她的額頭,“不過是一葉障目罷了,這一向皇帝的所作所為,讓秦王晉王都錯以為自己離成功隻有一步。皇帝借着病重下放六部的權利,兩位王爺手裡有了錢有了人,你想他們還不下死力氣折騰。卻沒有想到,這世上有些東西來得快去得更快!”
傅百善精神一懈怠就感到睡意,她在被窩裡感受着丈夫身體的暖意,終于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口齒不清地喃道:-->>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下終于不用提心吊膽了,裴大哥你也可以好生歇歇了……”
裴青沒有答話,隻是将被子裹得更緊些。隔着半開的槅扇可以望見外面天色已經漸明,想來明日應該沒有風雪了。
此時此刻的秦王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披着一件黑絨大氅走得飛快,身後幾個太監竟然落後了好幾步。
大理寺高深的牢門被打開,最裡間的一間牢房裡關押的就是當朝首輔劉肅,他撩起眼皮看見是秦王後一怔,旋即看見後面緊跟的幾個青衣太監,便了然一笑道:“這是給我送行來了嗎?”
因為有外人跟着,秦王有些話不好說,隻是趴在有些髒污的欄杆上面露愉悅道:“父皇赦免了您的罪,讓您先回家靜養,這幾位便是送您回府上的公公。我親耳聽見父皇吩咐的,決計沒有聽錯!”
劉肅眼裡的愕然便明明白白地映在了臉上,他萬萬沒有想到被皇帝逮個正着還能逃脫一死。為官三十年他擅于審時度勢隐忍勢力,這回皇帝病重陷入昏迷是他首先探知的,謀劃許久以為是天降機會便決定孤獨一擲,巧言拉了幾個說得上話的朝堂重臣,在乾清宮平日裡議事的西暖閣裡寫下那道聖旨。
想到潑天的富貴榮華即将到手,冀州的寒門劉氏從此可以位列公侯,他拿筆的手幾乎在顫抖。文思猶如泉湧,就像在腹中已經書寫了千百遍,“……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二皇子應旭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沒想到這個夢竟然沒有結尾,聖旨上的墨汁還沒有幹,一衆人就看到了門外的那身缂絲藍底五彩雲蝠龍袍。一幹人忙跪地請安,隻有劉肅如遭雷殛,怎麼也想不通病重的皇帝是如何從床榻上爬起來的?
面色蒼白的皇帝見了他們連一句話都懶得說,隻是坐在慣坐的位置拿着拿到剛剛出爐的聖旨細瞧。皇帝往日一向仁慈體恤,平日裡議事時見了這些老臣子,第一件事就是叫太監們拿凳子。那日天降大雪,他們這些人跪在四面敞風的回廊裡整整兩個時辰都沒人理會。
直到被推搡出西暖閣時,劉肅才看到乾清宮外到處都是穿了西山大營和豐台大營軍服的将士。直到那時他才明白,這個因為曆年的頭風舊疾說話變得溫文的皇帝,依舊是往日那個殺伐決斷,對侵犯自己利益的人絕不心慈手軟的皇帝。
渾渾噩噩地回了榆錢胡同的劉肅對圍上來的老妻夏氏和兒子劉知遠,隻是微微搖了一下頭。兒媳崔蓮房最是知道其中事務的,見狀顧不得細細寒暄,忙命人拿了幾隻荷包過來遞與那兩個青衣太監以示酬謝。
為首的太監笑着受了,卻低頭恭敬道:“聖人最是體恤這些老臣的,每家都派了人幫着照看身子。還說這些老大人是朝廷的棟梁,不能有任何的閃失。這不咱家隻有親自看着,等劉首輔的身子骨什麼時候恢複康健了,咱家就回宮複命!”
劉肅猛地擡起一雙昏花老眼,半響之後隻是微微舉起雙手過額道:“臣謝陛下體恤……”
等夏老夫人和劉知遠惶惶地過來扶起劉肅時,他壓低聲音對着兒媳崔蓮房急急道:“快去打探宮裡惠妃娘娘怎麼樣了,再問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崔蓮房從未見過這樣急躁的公爹,悄悄望了一眼錯後幾步的青衣太監立時明白過來,微微福了一禮輕聲道:“父親請安心養病,府中的事務我自會安排好的!”
打聽來的消息卻是讓人摸不着頭腦,秦王被狠狠呵斥一番後卻沒有什麼實質的處罰,除了被勒令在府中反省,一切看起來并沒有什麼不同。那日滞留在宮中的老臣子們對外的一緻說法是,因為天寒皇帝體恤額外加恩,許他們在家休養半旬。
崔蓮房在篁園裡低聲将知道的消息一一複述,“宮裡看管得很緊,值守的兵士全部換了西山大營和豐台大營的人。惠妃娘娘處一點消息都遞不進去,秦王~府的門子收了我送去的禮,就是不準見人,再有知遠的差事也沒有變化。依兒媳的淺見,莫非皇帝還是屬意秦王殿下,所以才給咱家留下幾分面子?“
劉肅不是沒有這般想過,但是他畢竟是跟了皇帝三十年的人,對于那位帝王的心性還是了解一二,聞言緩緩搖頭,“你們太過年青,那位從來都不是這般心慈手軟的人。若是他真的屬意秦王,隻怕第一道聖旨就是賜我一杯毒酒讓我了斷,以防外戚做大。如今留着我的性命,隻怕還有什麼手段沒有使出來呢!”
崔蓮房一貫鎮定的臉龐就有些龜裂,身子也不自覺地微退了一步。
劉肅望了一眼在回廊下遠遠坐着打盹的青衣太監,低聲諷道:“你們彰德崔家早早地就摻和進來了,工部尚書和禮部侍郎就是你們崔家在背後支持的人?原以為可以立下不世的從龍之功,隻可惜這回跟着我一起翻了船,眼下保不保得住性命都還是兩說呢?”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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