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信是報教中無恙之信,更是定下相會之約的信。陸廷霄此人,果真有趣得很。沈融陽撫掌大笑,引來樂芸和哀思面面相觑,認識公子二十餘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暢快的笑。少時,又有一人來報,卻讓沈融陽再也笑不出來了。冷月刀蘇無傷之子蘇勤,死于成都府祈鎮春歡樓内。那個笑着對他說,要先走萬裡路,然後學他一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少年……那個拍拍他的肩膀,豪氣說既然我們都同往賞劍大會,那就一起上路的少年……一股悲哀從心底淡淡地蔓延開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緊,沈融陽閉上眼。“來,張開嘴。”精緻小勺盛着蓮子粥遞過去,小嘴微微張阖來者不拒。“乖,再來一勺。”喂的人很滿意,又盛了一勺遞上前,對方卻扭動身體,不肯再吃了。“搖光,不吃完的話今天就不帶你出去玩了。”那人微微皺眉,半哄半威脅道。對方果然安靜下來,露出羞澀的笑容,吃下粥,卻依舊不說話。阿碧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公子……”她輕輕地出聲,背對着她喂食的人轉過身來,正是那天滿臉憤恨的翩翩公子陸輕玺,隻是現在的他卻神色平和,甚至還殘留着片刻之前的溫柔,讓阿碧暗暗一歎。“我大哥他們脫困了嗎?”陸輕玺把小碗放在桌子上,又拿布輕輕拭去搖光嘴上的殘漬,神色是意料之中的平靜。“是的。”阿碧微微垂下頭,“本來預計能夠困住他們五天的,現在卻隻有一天,就讓他們走了,那我們的計劃……”“罷了,我早就說過此路不通,他們不聽,平白看輕了我大哥和沈樓主,枉我還在我大哥面前作了一回小人。”他擡手制止阿碧的話,輕輕一歎,便連轉身坐下的動作都優雅得很。“北溟教總壇中陣法甚多,非輕易能取,此事容後再議便是。”“阿……玺……咯咯……”名叫搖光的少女容貌秀緻清麗,神情卻宛如稚子,不解人事。陸輕玺的神色溫柔起來,手撫着她的烏發。“阿玺哥哥在這裡。”“搖光的病……?”“上次禦醫來過,說搖光的病,除非有神迹,否則這輩子她都不可能恢複過來了。”陸輕玺淡淡道,溫柔的神色卻一點一點的,染上悲哀,那悲哀仿佛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看得連阿碧都覺得也慢慢地悲傷起來,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自己。除去人事不知的搖光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其餘兩人就在那裡靜靜地站着,默然無言。晉王府。飽蘸墨汁的筆尖落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字的人顯然還缺乏閑适淡定的心态,有時候收筆也顯得猶豫。“厚德載物。”旁邊錦袍玉帶的人念出這幅字,微微搖頭。“崇兒,說過多少次了,寫字不能三心二意,像你這樣猶豫不前,将來行軍打仗也無法果斷下令,也許會影響一場戰鬥的成敗。”年方五歲的小男孩微微撅起嘴,似懂非懂地聽着,盡管大眼睛流露出機靈伶俐的神采,但他父親所說的話,卻遠非他這個年紀所能理解的。他父親露出慈愛的神色,摸摸他的頭,拭去他臉上的墨痕,道:“去洗把手,出去玩吧。”小小的趙徳崇歡呼一聲,“父親,我可以去找皇叔玩吧?”他口中的皇叔,是秦王趙廷美,生性豪爽不羁,尤其疼愛他這個侄兒,說來也怪,身為晉王嫡子的趙德崇,反而自小與這個叔叔十分投緣,幾日不見就渾身不自在。再鐵血的人在面對兒女的時候,總會流露出血緣天性的一面。晉王神情和緩,正想點頭,門外有人來報:“王爺,門外有人求見,自稱姓沈。”晉王心念一動。“什麼模樣的?”家人遲疑了一下。“峨冠博帶,身着白衣,氣度很好,隻是坐着輪椅。”(注:家人,即仆人。)晉王點點頭。“請他來書房,上茶。”又轉頭對趙德崇道:“崇兒去找你皇叔玩吧,早點回來吃飯。”小男孩不忘給父親行禮道别,這才恢複本性,沖出門去,看得他父親忍不住笑了起來。若時光倒退二十年,自己隻怕比他還頑皮吧,那個時候,大哥,他,還有廷美一起鎮日厮混,還落下母親幾頓責罰……思緒之間那白衣人已被家人引了進來,他搖搖頭,把不該有的雜念甩掉,暗笑自己兒女情長起來。“見過王爺。”白衣人朝晉王拱手微笑。“沒想到沈樓主竟會親自上門,請。”晉王回以微笑,暗贊來人好氣度,手往屋内一引。待家人奉茶上來,晉王凝目他身後之人。“這兩位是……?”“在下左右二侍,無需避言。”沈融陽噙笑。晉王颔首,因其出身及随其兄南征北戰的緣故,他對江湖中人從來沒有有絲毫輕視,這些仿佛與朝廷同時存在于另一個世界的人,往往更能起到一些常人無法達到的作用。即便對對方的來意猜到幾分,但他終究還是沒想到,那個傳聞中神秘莫測的如意樓主會親自前來。“沈某此來,是想與王爺做一樁買賣。”與其拐彎抹角不如開門見山,沈融陽啜了口茶,緩緩道。晉王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神色訝然。“本藩不是生意人,再者,也從來沒有人敢和本藩做生意。”沈融陽不疾不徐,溫煦的笑容讓人感覺他隻是在說今天天氣很暖和。“王爺稍安勿躁,且聽沈某說完,這樁買賣,對王爺有百利而無一害。”“哦?”侍琴上前,将手中木匣置于晉王旁邊的高腳幾上。“請王爺打開一觀。”晉王驚疑未定,打開匣子,訝異之後卻臉色沉了下來。“沈融陽,你這是何意?”“王爺忘了嗎,這是王爺苦尋多年而未得的東西,正好草民身上有,王爺不惜萬金從草民身上購得的。”沈融陽神色未變,緩緩道。指節敲着扶手,半晌,晉王慢慢道:“既是買賣,沈樓主所要何物?”“沈某所要很簡單。隻希望以後一些江湖中事,王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要插手。”晉王眯起眼。“你在要挾本藩?”“當然不是,”沈融陽歎了口氣。“沈某有個好友死了,我隻希望在找到兇手之後,王爺不要幹涉。而這些,并不需要費王爺一絲力氣,更對王爺無絲毫損害。”“哦?”晉王挑眉,神色淡定下來,卻多了點興味。“對令友的死,本藩深感惋惜,隻不過,如果沈樓主要找的人是本藩親近之人,難道也要本藩袖手旁觀不成?”“王爺,您天縱英才,自然知道沈某的意思,不需要如此出言試探。”沈融陽笑了笑,看着晉王,一字一頓:“縱使不做那些事情,王爺,沈某與你打個賭如何?”“什麼賭?”“十年之後,天下歸你。”的晉王臉色大變,遊目四顧,拍案而起,卻是壓低了聲音:“大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僅此一句,不再多言。”沈融陽點頭微笑。“王爺縱然不插手江湖中事,想要之物,也是手到擒來,無須多費功夫。為人君者,襟懷坦蕩,方能容天下萬民,當今聖上之下,惟有王爺之風最似聖上,餘下各子皆平平,既如此,舍君其誰?”晉王心中怦然直跳,多少年了,有人第一次當面說出他從來不敢宣諸于口的話,他的兄長正值盛年,他雖有所思,卻不敢大動,卻沒想到是一個江湖中人直言道破他的心事。心念電轉,便悄然起了殺意,沈融陽自然看了出來,卻隻是一句話就消弭了他心中所想。“沈某所言,隻是為了讓王爺轉換思路,換一個角度去思考和做事,未嘗不能得出更好的結果,江湖中人,即便武功再高,詭計再多,終究上不了大堂,治國治軍,甚至邊陲外患,豈能憑這些人就高枕無憂?”晉王細細思索他有些怪異的用詞,覺得未嘗沒有道理,面上卻不顯,轉而一笑。“本藩以前就從未發現像沈樓主如此巧舌如簧的江湖中人。”沈融陽搖搖頭,“晉王此言差矣,沈某隻能算半個江湖中人,卻要算大半個生意人,這商賈之道,不能一語中的,豈不是很容易吃虧?再說沈某自幼殘疾,隻能以口舌稍勝聊以自慰了。”晉王失笑,暗道這人真是口才了得,卻也真是被他一席話說服了大半,再者他所求之事,确實于己無半點損害,還平白送了個大人情,自己何必拒之門外。卻還要裝作深思良久的模樣,方才捋着半短不長的胡須道:“本藩今日就賣沈樓主一個人情,此後江湖鬥毆,若與百姓無礙,絕不幹涉便是。”“如此便多謝晉王大義。”沈融陽拱手微笑,慢慢道。他生性不喜與朝堂中人打交道,隻因自己知道後事,曆史的軌迹不會因為自己微末之身的介入就會有什麼改變,所以他一直都盡量避免去和這些人接觸,除了生意所需。但是現在,他不得不親自找上晉王,隻因蘇勤之死,對方縱然不是晉王指示,也必然與他有所聯系,那個少年……沈融陽斂眉歎息,無論如何,他終究是不會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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