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飛說:&ldo;大家先走吧,要是讓艇主知道,就是我連累大家夥兒了。師叔頂多罵我一頓,還能把我怎樣?&rdo;她向大家揮了揮手,沒事人一樣:&ldo;快走吧,日後再會!&rdo;大夥兒在倪麟身後向她做出了&ldo;保重&rdo;&ldo;小心&rdo;&ldo;服服軟&rdo;之類的口型,魚貫而出。餘飛背靠着牆,手指拿着一根筷子的頂端,懶洋洋地挑了挑碗裡的爆肚,說:&ldo;師叔吃了嗎?沒吃坐下來吃點。&rdo;倪麟背着手站着:&ldo;你黃湯灌多了,還記得我是你師叔?&rdo;餘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ldo;我不當你是師叔,當你是什麼?&rdo;她這人骨子裡,天生帶三分妖娆放浪,一喝酒,便更是藏不住。她坐在凳子上,凳子靠着桌子,她的肩背卻向後貼着牆,如此不正經地半仰坐着,修長的身段卻盡顯了出來。倪麟一言不發走過去,一腳把她坐着的凳子踢飛出一米之外。餘飛也是腰勁練得夠足,凳子飛出去了,人卻沒倒,肩背頂牆,小腿一收腰肢一挺,人便站了起來。倪麟冷冷地問她:&ldo;你這一年多幹什麼去了?&rdo;餘飛說:&ldo;你早不是我師叔了,沒資格教訓我。&rdo;她還毫無顧忌地反了個酒嗝。倪麟冷笑了下:&ldo;我沒資格,現在還誰有資格?&rdo;餘飛恨之入骨地瞪着他,拔高了嗓音吼道:&ldo;從我要被趕出繕燈艇,你留都不留我一下開始,你就沒資格了!&rdo;倪麟忽的拿起桌上的一大杯涼水,全潑在了她臉上!他斥道:&ldo;你清醒點行不行!我留你做什麼?倪派擅長的從來就不是老生,是旦行,你師父招你進來,隻想讓你做我的陪襯,你留在繕燈艇有什麼前途?!&rdo;餘飛腦子裡&ldo;轟&rdo;地炸開。她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思索。有太多的東西,猛然之間湧入她的腦海,颠覆着她所有的記憶,沖擊着她過去感情上的所有根基。她的身體晃了兩晃,手撐在桌子上勉強站穩。她想起來,是的啊,倪舸最擅長的就是旦行,倪麟作為倪家的傳人,自小就練的是唱旦角。小一輩弟子裡被倪麟單獨挑出來教的,也是最會唱閨門旦的蘭庭。而她呢,從小練紮實了基本功之後,就被安排着和倪麟一起唱。她那時候多高興啊,立志一定要唱到最好,這樣才配得上倪麟。所以在師父教她之外,她不知道又下了多少的功夫,去琢磨和學習老生的唱法,去錘煉她的唱功。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繕燈艇從來就沒想讓她成為一朵花,而隻需要她做好一片綠葉。可她偏偏要開出一朵熱忱而熾烈的花來。&ldo;我以為以你的秉性,離開繕燈艇後自己也能走出一條路來。你想去讀戲曲學院,很好,你的導師那邊,我向他推薦過你,說你的根骨非常好。但你後來又在做什麼?&rdo;他&ldo;啪&rdo;地一聲,把一個套着粉色小熊手機套的手機拍在了桌上,手機裡放出一段錄音,&ldo;蘭花指撚紅塵似水……&rdo;妖妖豔豔,正是那晚她在語音頻道唱的《牽絲戲》!&ldo;這是你唱的吧!&rdo;倪麟從不曾如此發過怒。他一向是溫文中帶着冷,餘飛從不曾見過他這般生氣。她被吓得後退了一步,望着他,一句話也不敢說。&ldo;我在繕燈艇聽見一個打雜的女孩子放,别人聽不出,我還能聽不出?!你這唱的什麼東西!我教你唱了十年的戲,是讓你去唱這些狗屁不通的垃圾貨色的嗎?!&rdo;他何時這樣聲色俱厲過。他何時這樣口出惡言過!這一句句一聲聲,比當年落在她背上的鋼鞭還要讓她疼、讓她痛苦、讓她羞慚而揪心!而他還在說!&ldo;你會是棵搖錢樹‐‐要是為了繕燈艇着想,我不會放你走。但你是個能成龍成鳳的人,我不能讓繕燈艇這個淺灘拘着你。你餘飛,是要展翅高飛的人,不是一輩子扭扭捏捏唱朵風流海棠花。我望你出去後能唱失空斬,也望你能唱文昭關!但你都在唱些什麼東西!風荷嗎?風荷這名字配得上你嗎!&rdo;餘飛在倪麟面前深深低下頭來。她濃密的長發垂下,遮住了臉龐。她的十指緊緊地抓着桌布,指根的骨節高高聳起,蒼白而無血色。桌布上鋪着一層塑料布,也被她盡數摳爛。倪麟望着她,手微微往上擡了一下,又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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