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茶盅被狠狠地摔到地上。高拱本來就不是脾性特别好的人,此刻更是額頭青筋直跳,目眦欲裂的模樣不像主考官,更像是要去找人拼命的。“誰洩露出去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問話的對象是一邊坐在椅子上的陳以勤,他不似高拱那般狂躁,但神情恍惚,也沒好到哪裡去。在他們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張薄紙,上面用小楷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内容是圍繞“君子不器”而作的八股文。很明顯,在考試還沒開始之前,題目早已洩露出去。陳以勤搖搖頭,輕聲道:“這是剛剛從一個舉子身上搜出來了,盤查之下,他說他是花了二兩銀子在城南的集賢樓買的,而且據說很多人都買到了。”不能怪他們這麼激動。科舉曆來是為國選才的頭等大事,多少人因為這個入朝做官,即便不着調如嘉靖皇帝,也從來沒有缺席過殿試。而對于官員來說,能夠當上主考官,是對你學識與資曆的一種肯定,也是一種榮耀,同樣的,如果出了問題,皇帝第一個要追究責任的,就是兩位主考官。現在,考試剛剛開始,居然就出現考題外洩的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他們倆估計都要吃不完兜着走。袁炜、嚴讷本是今屆兩位主考,但事到臨頭,袁炜突然急病,嚴讷則因福建瘟疫的事情奉帝命出京南下,然後徐階推薦了他們兩個,再然後,就出了這個事情。高拱暴躁歸暴躁,卻是絕頂聰明的人,許多事情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就漸漸覺出古怪來。“正甫,你難道不覺得此事來得蹊跷麼?”陳以勤苦笑,就算再不濟,到了此時,也知道他們落入别人的圈套了。“會是誰?袁炜與我們無冤無仇,為何要陷害你我?”“陰謀,這絕對是陰謀,天大的陰謀!”高拱咬牙切齒,“我們隻不過是馬前卒,對方看不上眼,他們要針對的,是王爺!”陳以勤悚然一驚,被他這麼一提醒,也頓時想通很多事情。“會不會是,徐閣老?”他湊近了低聲問道。高拱搖頭:“這事情如果我們有責任,推薦我們的他也逃脫不了,他不會這麼蠢的。”首先,考題事先洩露了,很多人都買了,說明洩露範圍極廣,在酒樓這種地方,也很難追查到始作俑者。再者他們是裕王府的人,被追究責任,必然會牽連到後面的裕王。沒了他們,性情柔弱的裕王就等于沒了左膀右臂。最後還能順帶把徐階也拉下水,因為徐階是推薦他們當主考官的人。真可謂一箭三雕!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用計者思維之缜密,用心之毒辣,遠遠超乎想象,從一開始,包括考生在内的所有人,就都被算計進去了。“事到如今,再想這些也無用了,不如想想我們應該怎麼辦。”陳以勤動了動冰涼僵硬的手指,遲疑道:“不如,将錯就錯?”也就是說,讓考試繼續下去,裝作不知情。“不可!那考生身上搜出小抄,在場還有其他幾名同考官也看到了,這事要是不上報,倒顯得你我更有嫌疑!”“但是現在考試已經進行到一半,别說換考題已經來不及,就算可以,勢必要拖延上幾日,到時候我們的責任就更大!”“……”高拱沒有說話,隻是在屋裡不停地來回踱步。陳以勤被他踱得心頭火起,礙于高拱脾氣更燥,又不好發作,隻能連連苦笑:“我說肅卿,時間不等人,咱們得趕緊有個主意,這事弄不好,要被罷官流放的,以王爺如今的力量,是絕對幫我們說不上話的!”“換考題。”高拱頓住腳步,轉頭盯住他,一字一頓道。陳以勤愣了一下,這不等于白說麼。“換考題要先上報陛下,最快也得一天。”“不用,就現在!”高拱露出一絲微笑,“通知十七位同考官,把他們都喊來,在他們面前,把現在這份卷子作廢,我來重新拟一份!”“高肅卿,你瘋了!”陳以勤呆呆看着他,“這事得先上報宮裡!”“來不及了,拖一刻就嚴重一分,這事咱們同在一條船上,我絕不會害正甫兄的。”高拱沉聲道:“你即刻進宮,向徐閣老禀明此事,而我召集其他同考官,馬上重拟考題。”陳以勤想了想,知道唯今之計隻能是這樣,也就不再廢話:“好吧,我這就去!”換了别人,絕對不敢在這麼短的時間内下這麼大的主意,要知道重拟考題,不合法度,也意味着你要承擔被皇帝怪罪,被言官彈劾的責任。可陳以勤知道,這确實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當趙肅把第一道題完成大半的時候,時間離考試開始,剛剛過了兩個時辰。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許多考生擡起頭,紛紛向外張望。明遠樓鼓聲再次響起。這意味着有什麼大事發生,要中斷考試。更多的人無心再答卷,瞪大了眼看着許多考官拿着一摞摞的卷子重新發放下來,又把原來的卷子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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