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要下雨。”下雨了怎麼辦?這裡連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息轅忽地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巨大的恐懼感包圍着他,難道就是這樣了?在這裡直到永遠永遠?“誰來救救我啊?”息轅放聲大喊。“你叫息轅麼?”忽然間,息衍一襲黑衣,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是。”“跟我走吧!”息衍向他伸出了手,堅定有力,沒有一絲顫動。息轅盯着那隻手看,那手的拇指上套着鐵青色的指套,上面飛鷹的徽記栩栩如生。他緩緩地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而後緊緊握住了息衍的手!諸神君臨七數千裡之外,甯州,古老森林的深處。少女凝視着皇極經天儀的旋轉,用炭筆迅速地記錄在紙卷上。她腳下已經堆滿了紙卷,密密麻麻都是從入夜開始寫下的數據。她的老師卻隻是袖手在那裡仰望,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破軍和貪狼開始出現半掩。”“巨門的光度增加了,它的光度已經達到了‘角’……不,已經達到了‘晴’。”“祿存的光度也開始增加。”“現在武曲和廉貞的軌道重合……好,符合計算的結果……再次分開。”少女筆錄的同時,不斷報出北辰七顆主星的變化,老師聽了微微地點頭。“别念了,記記就好。”老師忽然說,“如果你對比這些數據,會發現和以往北辰之相暴漲的時候是完全一樣的。不過作為星相師,筆錄還是應該的。”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很想檢驗我測算的成果。”“孩子,你的算學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好的,超過了我自己。測算北辰之相暴漲對你根本就不是難題,為什麼你還是那麼急于驗證結果呢?那麼不自信麼?”“因為始終覺得離星辰算學的最終完美還有距離,所以不斷驗證自己的計算結果來增強自信吧?”“最終完美?”老師笑笑,“你确認最終的完美存在麼?”“就像您描述的谷玄七式的七道方程那樣吧?最終的完美該是簡單而圓滿的,就像是一個圓,沒有任何一處是它的破綻。”“我說了圓心是它的破綻。”老師說。“可圓心并非圓的一部分。”“圓心是圓的一部分,”老師的語意高深莫測,“因為失去了它,圓周便失去了一切的依憑而不複存在。所以每個圓必然和它的圓心是一體,而那個心,便是它的破綻。”“我還是不懂。”“你太執着了。”“也許。”少女低下頭。“北辰之弦的漲滿……我看看,”老師簡單地掃視時輪,那是記錄精密時間的龐大儀器,“大約該有三刻四分一厘的時間。想不想知道谷玄之弦何時漲滿?”“何時?”少女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知道老師是可以計算出谷玄之弦的人,因為他手中握有那七道方程。“就是剛才,”老師笑了起來,“它的高漲略早于北辰,現在死亡星辰已經把它的力量播撒到大地的每個角落了,不過絕大多數人不會覺察。”“您驗證了計算的結果麼?”少女問。“沒法驗證,”老師笑笑,“谷玄僅僅存在于方程裡,因為那是個死亡的點,吸納一切的光,不能觀察,也就沒法驗證。”“半掩結束,貪狼和破軍的亮度都在急劇增加。”少女看着天空。“嗯,”老師贊歎中帶着點兒調侃,“北辰之神求戰心切。”“求戰?”少女問。“這對星辰自古以來的力量之弦漲跌幾乎是重合的,所以有人猜測它們是一對雙生子星辰,也有人猜測它們是一對死敵。不過這次看起來北辰七顆主星沖距離谷玄極近,已經入侵了谷玄的防衛,所以倒像是這兩組星辰的一次對抗。”老師說,“不過有以戰争對抗死亡的麼?”“這大概屬于辰月大師們熱愛的話題吧?他們熱愛哲學。”少女淡淡地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很熱愛。”“那老師思索得到了什麼結果呢?”少女一邊問着,一邊不停地筆錄,她的勤奮和老師的懶散對比太大了。“得到的唯一結果是所謂的哲學都是人閑極無聊時的瞎扯,世界最終的意義和人有什麼關系?”“嗯?”少女愣了。“比如,有人說神創造這世界是為戰場,武士們總是高喊這句話拼死搏鬥,以為這樣就算明白了世間紛争的道理。”老師露出嘲弄的笑容,“可他們不明白,這句話是對的,他們的理解卻是錯的。”“那麼正解是什麼呢?”“神創造這世界是為戰場,但是這戰場并非留給凡俗的我們,這戰場是神為自己預備的。星空諸神們終将親自搏殺,要在這片戰場上決出他們自己的未來!”老師低聲說,“這一切和我們本無什麼關系。”少女并不理解老師這番話,卻隐隐有些被打動,愣在那裡思索。“時間到了!”老師回頭看了一眼時輪,“北辰和谷玄的對沖開始!”諸神君臨八呂歸塵撲了出去!他忽然握到了他的刀,隻一瞬間,他的刀已在手中。刀柄粗糙的摩擦感如此真實。他沖了出去,壓住他的那人再也無法制約他的力量。力量在這個孩子的身體裡盤旋、咆哮、馳騁,像是海水漲潮那樣貫注到他身體的每個角落。他的身體在獅子般的前撲中飛速生長,那雙柔軟的手上暴起筋結,細瘦的胳膊上肌肉虬結,背肌收縮的時候像是帆船上拉帆的棕榄被繃緊,他的雙眼暴睜,如同滴血。“這才對!”他在心裡咆哮,“這才對!”刀上光如滿月,向着那些男人的後頸斬落!盜賊們射出了無數的箭。古月衣在箭雨中擡起頭,看着黑夜裡星星點點的鐵光像是一陣飛撲而來的蝗蟲。李長根似乎要大笑,而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見古月衣握到了弓。很多年以後,就是這個年輕的騎射手在看了戰友和平民的死後絕望了,在李長根滿足了自己血腥的欲望之後滿意地離開鎮子的廣場時,那個年輕人瘋子一樣從難以發現的茅屋夾縫裡沖了出來,把他唯一的一支箭投向了李長根留着血腥味道的大嘴。古月衣擡起頭,開弓:“我可以殺你一次!我還可以再殺你一次!”息轅被叔叔拉了起來。忽然他發現自己的面前并沒有叔叔,他站在尚未點着的巨木堆前,身後是五百精銳。他的手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中是叔叔的劍,古劍靜都。息衍叮囑過他,任何時候,不要放開劍柄。姬野慢慢地張開眼睛。他的喉嚨微微動了動:“原來是我自己怕看你的臉啊,看到了,我才會想起你已經死了……”這是一場蠱惑人心的大夢,所有人在同一瞬間醒來。他們面對着身邊長鳴的武器,這些武器如同憤怒一樣劇烈地震動着。古月衣抓着長弓追翼,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白毅要把自己的弓鄭重地交給他。這是楔子,刺穿無窮的掩蓋,讓人看向自己心底最黑暗的地方。什麼是最可怕的事?不是喪屍,也不是死亡,最可怕的事是站在自己心裡最深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那是每個人心底深處的鬼魅,吸取記憶而存活,卻又被強行封印在記憶的底層,不讓它露頭。可是它不能被殺死,也許可能被戰勝。喊殺聲鋪天蓋地而來,醒來的人無不淚流滿面。息衍佩着侄兒的劍,袖手在另一處據點的巨木堆前,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差不多了吧?都該醒來了。”喪屍已經突破了火門的外城。他們無可阻擋,隻要一具喪屍爬上城牆,它就會占領那一片,十幾個軍士無法擊退它。後面的喪屍卻還在不停地往上攀爬,城牆無處不是他們的進攻方位,根本無從調兵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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