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魯,你現在很像你大伯啊。”阿蘇勒在自己的碗裡倒滿酒,站了起來。歡騰的場面平複下來,篝火噼裡啪啦地響着,年輕人們都不說話,也不笑,看着剛才那個忙着給大家倒酒烤羔子的貴族青年走到一塊巨石上站着。“今天是燒羔節,是你們成年的日子,我十八歲,前年就該成年,那時我還沒能回家,沒有喝上這碗酒。”阿蘇勒說,“那時候我在東陸南淮城,你們中很多人沒見過我,現在,你們該知道我的名字了。”年輕人們驚訝地互相看看,卻都沒說話。阿蘇勒·帕蘇爾,北都城裡唯一的一位大那顔,從前的世子。這位尊貴的貴族沒給奴隸和普通人留下太多的印象,在他或聰慧或武勇或堅毅的哥哥們掩映下,這個孩子從沒有獲得過衆人的目光。他像是僅僅存在于大家計數老大君有幾個兒子時,人們會說,小兒子就是世子阿蘇勒了。他惟一一次震驚草原是他和朔北人的一戰,有人說他和傳說中的欽達翰王一樣流着珍貴的青銅之血,是他在亂陣中斬殺數百人沖到狼主面前幾乎得手。可那一刻的光輝又被那場戰鬥的慘敗遮掩了,太多的男人死在戰場上,北都城裡的人們隻顧得上悲痛,沒多少人去想那個倒在狼主面前的、年輕的身影。“如果你們的兄弟跟着我上過戰場沒能回來,”阿蘇勒低下頭,抿着唇,“很對不起,如果你們有人要罵我,先罵好了,罵完我再說。”沒有人說話,幾百雙眼睛看着他。“好,”阿蘇勒點點頭,仰望夜空,“我是阿爸最小的兒子,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年。我有四個哥哥,他們都比我優秀,無論怎麼長大我在自己心裡還是個孩子,因為我永遠比他們小啊。”他笑笑,“習慣了當小孩就從來不會真的想要負起什麼責任,悲傷的時候就會大哭,要麼自己一個人掉眼淚,說着要保護身邊的人,卻沒有力量那麼做,有些事不敢面對,就總是躲着。現在想想自己小的時候,真是個很任性的小孩啊。有一次我和阿爸說他不該滅了真顔部,說着說着就放聲大哭,因為想着在真顔部的朋友們都死了,真是難過啊,那難過恨不能殺死我。可我那時候不會看我阿爸的眼神,我阿爸也很難過,他心裡的難過也恨不能殺死他。他說我的表格伯魯哈·枯薩爾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會舍了命去換的人。可他沒有辦法,他要守護青陽部,他不能由着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輕聲說,“後來有一次我想起那次阿爸的臉,又憔悴、又疲倦、又蒼老……可我隻會大哭,我的三哥旭達汗說得對,哭有什麼用?哭救不了任何人,隻是懦夫的發洩。我哭得很傷心,可是我在真顔部的姆媽诃倫帖還是死了,直到今天我都沒幫她做什麼。”阿摩敕的酒略略地行了,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覺得那裡有一股酸楚在無聲地流動。“阿蘇勒,何苦對自己那麼苛刻呢?”他想說,“你已經盡你的力了。”可他不能這麼說,如果阿蘇勒不姓帕蘇爾,那麼他可以接手自己已經盡力的事實。但是帕蘇爾家的男人,總要一個接一個地握着青陽的旗,守着這座城。失敗的人,都是可恥的人。“現在我阿爸死了,你們也該知道了,我的哥哥們也死了,我的二哥瘋了,斷了腿。我才忽然發現自己必須長大。我今年十八歲,是帕蘇爾家最後的男人,我不能再等着别人幫我,因為他們都不在了。我也不能哭,如果我也哭,那我阿媽該怎麼辦?”阿蘇勒說,“所以,今天也是我長大的一日。”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就要天亮了,我有一個最糟糕不過的消息,朔北狼主将在天亮攻城。他已經仿照遜王的做法在城外插下了紅旗,旗圈裡的人都要死去。即使有逃脫的,他們也會追殺他到草原盡頭。朔北狼主是我的外公,可我知道他是為複仇來的,他要用這座城裡所有人的血,祭奠三十年前死在我阿爸手裡的狼騎兵。”年輕人們緊張起來,風吹到他們身上,他們感覺到了寒意。再過一個對時,天就會亮,那時和風一起來的,還有朔北人的馬刀。“我就要出城去,現在。在狼主以為北都城裡已經沒有人敢和他對敵的時候,埋伏他。我試着做過一次,但我失敗了,死了很多人,不花剌将軍的箭還是沒能射到狼主的身上。但我仍要再試一次,因為我想不到别的辦法來保護這座城。為了保護這座城,已經死了很多人,包括我的哥哥們……讓我知道親人在懷裡慢慢變冷的那種感覺。”阿蘇勒掃視他們每個人的眼睛,“我希望有人能跟我一起去,我不能保證成功,更不能保證你們會活着回來,所以我絕不勉強。可我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即使隻有我一個人,因為我長大了,我要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活着。我要保護我的家人和朋友,如果有人想傷害他們,就得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要成為英雄,先要當一個真正的男人。”他解開領口,扯斷脖子上那根銀鍊子,把上面穿着的指套戴在拇指上,高高地舉向天空,“我們這樣的人,在東陸被叫做‘天驅’,這種時候,我們總會說,‘鐵甲依然在’。”他深深吸了口氣,以漆黑的天空為背景,仰望他的指套,低沉地說:“鐵甲,依然在。”“依然在!”忽然有人回答他。人群裡,一個莫速爾家的年輕武士把手高舉過頂。他的神情堅毅,拇指上也閃爍着鐵青色的光芒。巴紮吃了一驚,他記不起那個年輕人的名字了,他秘密聯絡少年時交好的夥伴要闖入“鎖龍廷”時,那個年輕武士聽到了消息自薦而來。殺向“鎖龍廷”的一路上,年輕武士一直提刀緊緊貼着巴魯,保護着他的側翼。“鐵甲,依然在。”巴魯高舉了手。“鐵甲,依然在。”巴紮也舉起了手。阿摩敕感覺到那股噴薄而出的熱氣沖散了所有的酸楚和無力,占據了他的胸臆。他不知道那五個字意味着什麼,可是看那四個人說起時的表情,覺得那也許是一段咒語,或是一段舊時兄弟的盟誓,又或是一句舊日情人相愛時的低語,經過了許多年,知道蒼老發黃,再次提起的時候,仍舊能感到悸動穿越時間而來。他也想舉起手來,又有些猶疑。四周靜得足以聽見木柴燒裂的噼啪聲,幾百個人左顧右盼,隻有那四隻鐵鑄一樣的手臂指着天空。“鐵甲依然在。”忽然有個努力用力舉起胳膊,他的眼裡跳蕩着火星。“鐵甲依然在。”又有人舉了手。隐隐有一道閘門被打破了,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他們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那些流動在胸臆間的火焰争先恐後地噴薄四射。幾十幾百人的眼裡跳蕩着火星,有人跳了起來,在半空中有力的揮拳,仿佛要捶打天空。“鐵甲依然在!鐵甲依然在!”阿摩敕跟那些年輕人一起揮舞手臂。他正感受着二十幾年生命裡從未感受過的歡樂,他用力地看周圍每個人的眼睛,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開心。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就是第一個過來的年輕奴隸,他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您是個巫師吧?”奴隸說。“那又怎麼樣?”“您也要一起出城作戰麼?我聽說……巫師都是很虛弱的人啊……”奴隸頭看着阿摩敕的臉色。“你要小看我麼?”阿摩敕愣了一瞬,瞪着眼睛大聲喊,他捋起衣袖露出還有點肌肉的胳膊,“看看,我不是什麼虛弱的人!”奴隸看他認真,呵地笑出聲來。阿摩敕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禁也笑了。他們同時舉起手裡的羔子腿,像是碰杯那樣撞了一下,狠狠地一口咬下。他們周圍呼喝聲如潮水般漲落……“我要走了。姬野,羽然,你們都在很遠的地方,用盡全力生活,等着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吧?”阿蘇勒對這天空舉起酒碗,“我也是一樣的,我心裡……很想再見到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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