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出過水?”謝白一邊看着羅盤找鬼門,一邊随口問了一句。鲛人撇了撇嘴:“我們隻呆在最潔淨的地方,水髒一點都不去,更何況塵土亂飛的陸地城市。”謝白偏頭看了他一眼,心道:跟殷無書八萬年前是一家吧。他手裡的羅盤在這山巅轉得有些吃力,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什麼緣故。對了半天才找到了大緻的方向。腳邊躺着的鲛人少年大概有多動症,完全不顧自己身上還有條長口,在那裡翻來扭去。“身下長釘子?”謝白被他悉悉索索的聲音弄得有些煩,皺着眉道。鲛人崩潰道:“你快點好麼,凍死我了!皮都要凍掉了!”謝白有些稀奇地回頭看他:“我快點?我什麼時候說要帶着你上路了?”鲛人少年徹底蒙圈:“你不帶着我,我怎麼活?在這山上呆一夜,明天我就該硬了……”謝白平平淡淡地應了一聲:“哦。”“哦是什麼意思?!帶還是不帶啊?!”他喪着一張臉抱怨:“你怎麼能這麼沒有人性……”“不是人哪來的人性。”謝白随口把他打發掉。他舉着羅盤在這一片山頂來回走了幾步,盯着羅盤上複雜的盤面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定下了鬼門的位置。剛好這一番休息讓他稍微聚了些靈,可以支撐他再連開幾道靈陰門。他其實并沒有真的打算把這鲛人少年丢在這山頂上,畢竟這少年多少知道些零碎的情況,留着或許有用。不過這想法鲛人不知道,他是真擔心自己被扔,于是雙眼一直死死盯着謝白的一舉一動,雙手手指無意識繃得緊緊的,一副“伺機而動”的模樣。就在謝白祭出黑霧開了一道靈陰門的瞬間,那鲛人少年二話不說,一個猛撲便死皮賴臉地抱住了謝白的右腿。謝白:“……”一人一貓還有一隻魚形腿部挂件,馬不停蹄地連穿了好幾道靈陰門,中間又養精蓄銳休息了小半夜,終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到了謝白此行的最後一站。從最後幾站起,他們所停留的地方便隻有山和雪了。唯一的區别是山高山低,雪厚雪薄。這最後一站所在的地方便是一處山脈的坳處,滿山的白雪皚皚,到這裡卻突然斷了片,橫出來一片突兀的長着稀疏草木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層淺淺的像青苔一樣的草皮,因為沾了很重的濕氣的緣故,草皮滑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個跟頭,直接從石台上滑落下去,墜入深谷。鲛人少年在最後一站落地之後,終于不再死乞白賴地扒着謝白了,他生平頭一次嘗試着把魚尾化成人腿,又用魚鱗化成一套不倫不類的衣服套在身上,颠颠地跟在謝白身後。他沒用腳走過什麼路,再加上這石台上地滑的緣故,走得戰戰兢兢,磨磨蹭蹭。謝白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想看第二眼——一個肌肉不少,個頭也不低的人,就算臉再少年,走成小腳内八字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十分有礙觀瞻。這石台上有一間小棚屋,簡陋至極,勉強能避避風雨。謝白沿着屋子查看了一圈,确定沒有什麼危險才領着鲛人少年進了屋。“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屋子,怎麼看怎麼不對啊,顯然是陷阱。”鲛人嘴上這麼說着,結果進屋卻發現這屋裡除了牆壁,就隻有一隻棕黃色的蒲團,和外面一樣簡陋。鲛人少年在踏進屋裡的瞬間就改了話音,“這種破地方簡直連陷阱都沒處布置,還是進來呆着吧。”因為這屋裡雖然簡陋,卻比屋外暖和多了,明明是最簡單的茅草木枝堆搭成的最簡陋的屋子,卻莫名溫暖極了。在這種冰天雪地裡,簡直散發着“人間天堂”一樣的光。貓是最通靈性的,但小黑貓進屋之後卻半點兒沒有怯意,從謝白懷裡蹦出來之後咬着謝白的褲腳,硬是把他拽到了蒲團上坐下,而後四叉八仰地攤在謝白盤坐的腿上,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可見它雖然一路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還是趨暖怕冷的。謝白身上結的霜終于開始一點點化開,順着手腕流到手指尖,一滴滴随着謝白垂着的手指懸在指尖,又很快被他的皮膚吸收進去。之前他讀取鲛人腦中畫卷的時候,手上還裹着黑霧,這是頭一回揭開來。鲛人看着他會吸水的皮膚有些好奇,蹲在旁邊,躍躍欲試地想伸手碰一碰。謝白皺了皺眉,出聲提醒:“我手沒覆物,你碰了輕則皮肉灼傷,重則爛至根骨。”鲛人:“……”他一臉讪讪地收回了手,蹲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躺在了地上,打了兩個滾道:“你要找的那個誰跟我們的伽耶有關系麼?不會就是他吧?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這屋子會不會是他待過的地方?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這鲛人就跟移動的“十萬個為什麼”一樣喋喋不休,接連甩了一串問題出來。謝白嘴上一個都沒理,但心裡其實有答案——那個所謂的伽耶就算不是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也一定和這件事情關聯緊密。至于他為什麼會領着鲛人在這裡歇腳……這裡是極西北的克川山,人迹罕至。但他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關于這裡的描述,書裡确實提到克川山山坳處有一片突兀的石台,石台上有間廢棄許久的屋子,偶有妖靈經過,會在屋内避一避風雪。當時他還問殷無書有沒有見過,殷無書說在這裡落過一次腳,呆了一夜,就匆匆離開了。他當時還叮囑謝白:“以後若是在機緣巧合下到了那裡,那間屋子可以暫時歇腳,但也要多留幾分警惕。”剛才落腳的時候,他看到有烏滾滾的黑雲從天山方向朝這裡蔓延,估計要起雪暴。即便這屋子不是絕對安全,他也必須得進屋避一避,因為他已經冷得連一點靈力都聚不起來了,不盡快汲取一點熱氣,不管碰到什麼情況他都應付不來。婁姨的蔔算不會出錯,既然算了是“正東北”三千五百裡,那就是在這附近。至于他會以何種方式碰到當年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就難以預測了,或許那人就生活在這一帶,或許隻是機緣巧合下路過這裡……以謝白現在的狀态,與其在這克川山裡四處尋人,不如直接在這處顯眼的地方坐等那人的到來。外面隐隐有悶雷聲滾過,弄得鲛人一驚一乍的。他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之後,發現謝白始終是一副冷冷靜靜的模樣,顯得自己有些傻,于是也強迫自己安分下來。這人一旦憋住了手腳,就憋不住嘴了,七岔八岔地胡扯一通。扯遠的還不過瘾,非要往謝白身上扯。他盯着謝白看了好久,咳了一聲問道:“我問個八卦行不行?”謝白撩起眼皮看他,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找自己聊八卦。鲛人撓了撓背後開始結疤的傷口,道:“我阿姐跟我說過一個傳言,也不知道是她從哪裡聽來的,我也沒聽别人提過……”他鋪墊了好一串,聽得謝白一頭霧水,皺眉道:“說重點。”鲛人試探着憋了一句出來:“聽說你跟那位無書大人有瓜葛啊?”謝白:“……”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他跟殷無書這百年互不相見的狀态不算什麼秘密,在外人看來有瓜葛太正常了,隻是這怎麼也不能算個八卦吧?鲛人又撓了撓耳朵,擠牙膏似的擠了一句:“我阿姐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隻有因愛生恨,所以你跟那個無書大人肯定有過一段,真的假的?”謝白:“……”他擡手丢了片黑霧直接封了那鲛人的嘴,徹底還了耳根一片清淨,而後冷冷還了他一句:“你腦裡可以養魚了。”鲛人:“嘤。”這鲛人魔音灌耳的講話聲終于消失,謝白這才覺得腦中清爽了一些。他坐在蒲團之上倒也沒閑着,依舊在擺弄着那個羅盤,算着這裡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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