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綿裡藏針的追問,宇文願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回答:“太師是願的啟蒙恩師,十多年的耳提面命,願對太師那一套學問早就爛熟于心,倒背如流。父皇許願出宮聽課,就是想願開闊眼界。恕願直言,書樂院長的确學識淵博,隻是與太師之學大同小異。願讀過堂姐的文章,發現修齊館的課,尤其是館長的課,内容多有異趣,因此才想到喬裝偷師。這一個多月真真受益匪淺。然而,失誠亦是失德,願給館長賠禮,求館長莫要生氣。”
我無奈地擺擺手說:“罷了,莫要讓旁人知曉,免得節外生枝。太子殿下别再來了,在下便不追究了。”
宇文願急忙上前一步搶着說:“可,願還想繼續受教。”
我把宇文願和宇文嫣雙雙請出書房,關上房門,隔着門遞上最後一句:“太子殿下若要受教,請去治平書院找書樂院長。”
我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遠,苦笑着搖頭,心想:權貴就是權貴,說着尊師重道,到底還是任性行事。
接下來一切恢複如常,太子殿下沒有再出現在修齊館中。宇文嫣找了個借口替宇文媛辦了退學。我也順水推舟地同意了,沒有揭穿,更沒有多問。怎知,和宇文願的緣分到此并未結束,反而剛剛開始。
一個月後,二伯突然回來了。太師承擔教導皇儲的重任,常年住在太子宮中,除了逢年過節一般不輕易回家。二伯一進家門就直接去見了姚家諸位長輩,還特意差人把家父也叫了去。
家父回來時面帶喜色。
“二伯有事?”兄長問家父。
“太子殿下向皇帝陛下懇求,要娶修齊館館長,姚氏詩禮為太子正妃。”家父對兄長說,眼睛卻看向我。
“皇帝陛下同意了?”兄長問。
“皇帝陛下并未馬上同意,因為皇後娘娘早就定下太子正妃的人選了,而且,咱們詩禮二十歲,太子殿下十六歲,大得不少。”家父說,“不過太子殿下不吃不喝在皇宮裡跪了好幾天,跪得皇後娘娘心疼了,不再反對。皇帝陛下看太子殿下心意堅決,也同意了。你們二伯已經被皇帝陛下召見過了,讓先回來跟姚家長輩們打個招呼,正式的诏書後天就下來了。”父親喜笑顔開,在屋裡搓着手轉圈,“本來你們這一雙兒女已經很給我争氣了。沒想到詩禮不僅當了修齊館的館長,還能讓太子殿下傾心。正妃将來就是皇後。為父就是國丈了。哈哈哈——”
我有些吃驚,想不到那惡作劇的殿下竟是說做就做、不成不休的急拗脾氣。和一個比我小四歲,而且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結婚,讓我有些始料不及。姚家雖然頗有地位,但畢竟隻是一介布衣。
兄長皺着眉頭說:“姚家是平民,從不把女兒嫁進宮裡去,何況詩禮還是修齊館的館長。”
家父對兄長的遲疑态度有些不悅,答道:“祖訓隻說不許做官,又沒說不許當太子妃。你也知道姚家是平民,難道還能抗婚嗎?”
如此便沒了争辯的餘地。隔了一日,聖旨果然降臨。半年後,我成為太子宇文願的正妃。婚後,宇文願每月都送我回修齊館上幾天課。姚家大考時,他也極力讓我回去參加。雖然我已出嫁,但我的考績仍是最佳,加上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姚家不便将我換掉,于是我繼續擔任修齊館的館長。宇文願對我十分尊敬,甚至以師禮相待,稱我為“館長”。
關于姚家不許後人入仕的祖訓,我本以為是顯示了先人的淡泊、謙恭、與世無争,嫁給宇文願後,我不可避免地卷入朝政,方才明白了先人的智慧、明達、良苦用心。
十二年後,宇文願的父皇忽然中風,手腳麻痹無法行動,神志不清無法言語,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不能再上朝理政了。别無他法,皇後娘娘、宇文皇族和朝中重臣們一緻同意讓宇文願提前接班,因其父皇尚未離世,所以暫以太子名義行使皇帝的權力。二十八歲的宇文願雖被稱為“監國太子”,實際上已經是天輔朝第十代皇帝了。
終于可以大展宏圖了!在此之前,宇文願一直在為一件事情做準備——變法。一個王朝傳到了第十代,總有些問題積攢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歌舞升平的天輔朝因為稅制和吏治的諸多弊病,導緻每年至少有二十萬百姓失去田産成為流民,而累積到宇文願繼位的時候,尚書省統計的流民總數已有三百四十餘萬,真實的數目隻會更多。天輔朝在籍人口不過四千四百餘萬。一國之中,已有将近十分之一的人口是居無定所三餐無着的流民。所謂“無恒産者無恒心”。這樣的局面足以讓任何一個不昏不庸的皇帝心急如焚,更何況局面還在一年年地持續惡化。天輔朝必須大刀闊斧對稅制和吏治進行改革,這一點上我非常贊同宇文願的主張。這十二年,我在宇文願身邊,親眼見到了許多在姚家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有時不禁感慨,學問再多,到底不谙世事。
所謂變法,無非是打破既有的規則,建立全新的規則。有人會因此受益,有人會因此受損。受益者尚在懵懂觀望,受損者已經群起而攻。稍微讀過些史書的人都能明白變法是件多艱難的事。
宇文願下定決心要做這件艱難的事。
他問我:“館長知道願當初為什麼不聽太師的課,也不去治平書院,卻扮上女裝跑去修齊館聽館長的課嗎?”
我微笑着注視他,等待他給我解答。
“兼并日劇,流民四起。太師隻會粉飾太平,讓朕修德;治平書院說這是民之罪,要嚴刑峻法;隻有館長在策論時政課上說,這是政之過,不能因循守舊,而要因勢利導。雖然館長當時很謹慎,隻說這是修齊之理,但願聽得出館長講的其實都是治平之策。館長是個胸中有丘壑的人。願身邊最缺這樣的人。館長若是男子,願定讓館長當宰相,親自主持變法。”宇文願說。
“曾側妃之父是個能臣,曾家又是世代官宦,比姚家更有能力幫助陛下。”我說。
“姚家,唉——”宇文願一聲歎息。
我也在心中長歎一聲。聲名赫赫的姚家在這場變法中表現得并不光彩。先是我二伯以太師的身份上了谏言書,字字句句反對變法,引得朝中議論紛紛。因為許多官員早年曾在姚氏門下受教,以姚氏生徒自居,便自覺或不自覺地支持響應姚太師的政見。宇文願召二伯長談了兩次,因為二伯始終不肯更改立場,為了消除變法的阻力,宇文願不得不表态,下诏駁回了二伯的谏言,并剝奪了二伯的太師頭銜。失去“太師”頭銜是姚家在天輔朝從未經受過的巨大打擊。這是一個标志——标志着姚家的帝師之尊已經不被皇帝承認了。
接着,似乎是想扳回一局,兄長姚書樂以治平書院院長的身份廣召帝京學子,将于三月初一在治平書院開一場文會,探讨一下“先人之法是否可變”。文會的邀請函送到了帝京每一戶識字的人家,也包括監國太子府。朝内朝外議論紛紛,如果說二伯代表了朝中和姚家有淵源的官員們的态度,那麼書樂兄長則代表了以治平書院馬首是瞻的諸多讀書人的态度。雖然變法是為了底層百姓的福祉,但能不能得到諸多讀書人的支持,直接影響着變法的成敗。宇文願對這次文會志在必得,派誰代表他參加,成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要找一個學識、口才都不輸于姚書樂院長,而且還了解他,知道他會說什麼,能夠從容應對的人,并不容易。宇文願思來想去,認為隻有派我應戰最有獲勝的把握,因為我不僅最了解姚書樂,而且最了解宇文願。除了要在文會上駁倒這位大名鼎鼎的治平書院院長之外,還必須把太子殿下憂國憂民的一腔熱忱展現出來。宇文願對我寄予了厚望。其實,還有另一個可能的人選,就是變法的主要執行人曾尚書。不過,如果派曾尚書應戰姚院長,無異于煽動對立;如果換我出馬,卻是以姚氏之矛攻姚氏之盾,就算赢不了,也不會輸得太難看。這點帝王心術,我又怎會看不出來。甚至連我都認為自己是在文會上對戰兄長的最佳人選,如果宇文願不找我,我幾乎要毛遂自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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