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讓袁三娘眼風這麼一掃,謝忘之心虛,憋了一會兒,慫了,把手伸過去給她看。
在家好吃好喝地将養了三個多月,在尚食局裡磨出的略顯粗糙的地方都消下去,謝忘之一雙手柔軟纖細,肌膚白皙,看着又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門貴女。這雙手漂亮,指尖卻不太對勁,泛着微微的紅,食指和拇指側面尤其明顯,一看就是讓弦磨出來的。
“我不是和你說過,彈箜篌急不得,按我的計算,每日練一刻鐘就夠嗎?”袁三娘皺了皺眉,和邊上的綠珠說,“去取些藥膏來。”
綠珠應聲,屈膝行了一禮,緩緩退出去取藥。
袁三娘又轉頭看謝忘之:“若是娘子不想聽,我也不為難,今日便與謝夫人說,往後也省的傷手。”
“先生!”謝忘之急了,手指一收,側面刮到掌心,痛得她又吸了一口氣,她慌忙解釋,“我并非不願聽先生的話,隻是平日無聊,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有彈箜篌時,才覺得有些意思。”
袁三娘看了她一會兒,閉眼搖了搖頭。恰巧綠珠取了藥回來,她給了個眼神示意,讓謝忘之在青玉捧的水盆裡洗幹淨手,再親自取了綠珠手裡的藥:“請娘子伸手。”
謝忘之知道她是打算給自己上藥,哪兒能答應:“先生……”
“手傷成這樣,還要顧及什麼禮儀嗎?”袁三娘就煩這種沒必要的矜持,語氣沉下來,直接用簽子挑了藥膏,抹在謝忘之手上。
抹都抹上去了,再推辭顯得矯情,謝忘之沒轍,隻能看着簽子上的藥膏一點點在泛紅的地方暈開。這藥膏是太醫署裡來的,藥性溫涼,一抹上去,原本刺痛的感覺一掃而空,偶爾讓簽子刮到都不覺得疼。
等兩隻手的傷處都抹完,謝忘之輕聲說:“多謝先生。是我不好,讓先生費心了。”
袁三娘把簽子交還給綠珠:“先前謝夫人托人來找我,說是娘子要學箜篌。當時沒問,如今我倒是想問問,你想學這樂器,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誰?”
當時想學箜篌,是突如其來跳出來的一個想法,謝忘之沒仔細想過,究竟是為了什麼。這幾個月學着箜篌,在窗口撥弦,她又不是木頭人,指尖發疼不是感覺不出,但她像是個機器一樣反複彈奏箜篌,在漸漸熟練的曲子裡感覺到莫名的安甯。
現下袁三娘一句問,她還真答不出來。
……為了誰?
看謝忘之一臉茫然的樣子,袁三娘就知道她答不了,搖搖頭:“娘子需知,箜篌也好,琴也好,都是樂器,若非吃這口飯,那為的是陶冶情操,終歸是為了自己。若是為了學個樂器,傷了手,是得不償失。”
“……是。”
“時候不早,這便回去了。”袁三娘說,“既然娘子傷了手,這幾日隻需回想譜子即可,七日後我再來。”
“今日也多謝先生。”
謝忘之把袁三娘送到院子門口,剛轉身,紅雲迎上來:“娘子,豐州來信了。”
“豐州?!”這還是頭回收到豐州來的信,謝忘之一驚,追問,“是天德軍城來的嗎?”
“您怎麼知道?”紅雲有點詫異,“是那兒來的,寄信的好像是……雁陽郡王。”
謝忘之愣了片刻,心底猛地湧起股欣喜,先前和袁三娘交談時略微的落寞一掃而空,她向着紅雲點點頭,轉頭急匆匆地往書房跑。
一進書房,果真在書桌上看到一封信。從豐州到長安,這封信一路颠沛流離,信封邊兒都有點發毛,好在封口的東西沒壞。信封邊上還壓了個小小的罐子,看不出是什麼。
“娘子,那是獺子油。”紅雲其實也沒見過,隻會複述信使的話,“是旱獺子熬出的油,說是治燒傷、燙傷有奇效。”
“……我知道了。”謝忘之看着桌上的信和小罐子,心口一酸,萬千情緒湧上來,一時都不敢上前,生怕這也是一場夢,等她碰那封信,夢就醒了。
一别三個月,李齊慎的信終于送到,順帶來的就是能收信的地址,她終于能以書信為托,再度和他相逢。
謝忘之強壓下心裡湧動的東西,在書桌前坐下,執起開信封的小刀,忍着指尖微微的刺痛,一點點拆開信。
出乎意料,信封裡就一張浣花箋,薄得很。字也很少,清清淡淡幾行,筆走銀鈎自成風骨,末尾幾筆卻有些飄,像是信手急匆匆寫的,又像是大醉後提筆。
李齊慎隻字未提那罐旱獺子油,也沒說自己在哪兒、過得如何、去豐州的路上辛苦不辛苦,他說的話簡直莫名其妙。大意是說以前聽聞北邊冷,過了四月還有桃花,現下在豐州這麼北邊,他尋遍了草原,卻沒有桃花可折,隻好自己畫一枝,随信相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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