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沉默良久後,聖夏莉雅終于開口了:“你一開始并沒有想去找她嗎?”
“恩。”林格點點頭:“我覺得應該給她一點時間冷靜下來,隻有她願意聽我說話,我才能說服她重新振作起來。如果還是一味逃避,不肯面對現實的話,不管我說什麼都沒有用吧?”
“這就是林格你的不對了。”
聖夏莉雅輕輕搖頭:“正是這種時候,她才更需要人來安慰啊。少女都是脆弱而敏感的,就算是愛麗絲也不例外,所以她們獨處時,往往無法保持冷靜,反而會陷入孤獨、緊張、惶恐乃至自我懷疑之中,需要有人陪在身邊,替她們分擔壓力,才能更快地走出陰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堅強的,林格。”
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年輕人:“你果然還是不懂呀。”
懂什麼了?
林格有種微妙的感覺,不知是聖夏莉雅對自己的期望太高,還是她對愛麗絲的期望太低,那個歡快跳脫、仿佛不知煩惱為何物的金毛女仆,真的至于消沉到那種地步嗎?過去,就算面對構想神明或現實魔女的時候,她也沒有退縮過吧?還是說……
真正導緻那家夥陷入自閉的,其實并不是任何人所認為的真相,而是某種觀念的颠覆?
年輕人略一挑眉,仿佛明白了問題的關鍵。
聖夏莉雅的聲音也适時地傳來:“所以,我認為你還是應該去見愛麗絲一面,把她帶回來吃晚飯,就像你帶我們回去吃晚飯那樣。現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為什麼不做得更好一點呢,林格?”
她向年輕人笑了一下,眸光盈盈。
“我會去找她的。”林格沒有思索太久便做出了決定,又問道:“那你——”
“那我就先回旅館了。”
少女起身,輕輕撣去裙擺上的草葉與塵埃,不再享受溫暖膝枕的小羊急得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但是被聖夏莉雅許諾今晚可以敞開了肚皮吃後就安靜了下來,還特意從主人探出頭來,向林格投來了一個得意的眼神——蠢貨,這有什麼好炫耀的,我又不是愛麗絲,才不會和你搶食物。
“我和大家一起在旅館,等待你的好消息,林格。記得和愛麗絲說一聲,我們都很擔心她。”
簡單道别後,聖夏莉雅牽着小羊,踏上了返程的道路。年輕人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走遠,漸漸消失在荒廢的街道深處,這才收回目光,擡頭看向整座城市中最高大、最恢弘、亦是最引人注目的那棟建築,忍不住有些感慨。
過去,他還是天心教堂的牧師時,曾為許多迷途的信徒告解煩惱,指引方向;後來踏上旅途,則成為了少女王權們專屬的心理醫生,不僅随時關心她們的心理健康和情感問題,更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像現在這樣,挨個談話,了解她們的煩惱,撫平她們的不安。
擁有這麼豐富的經驗,按理來說,年輕人應當是駕輕就熟了才對,可他此刻依然有些沒底,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這份工作。
畢竟,他将要面對的,或許是世界上最——不能說麻煩,也不能說古怪,應當說是——最獨特的一個人了。
這頓晚飯果然沒那麼容易吃上。
年輕人搖了搖頭,抛開腦海中那些無關的思緒,邁步向市中心走去。一分鐘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中,廣場上隻餘一片寂寥的空曠,風吹枝葉時沙沙的鳴響,還有靜靜躺在草叢中的幾顆蘋果,失去光線的照耀後,它們就像被抹上了一層詭異的墨色,毫無光澤,似乎很快就會腐爛。
靜谧的夜色悄然漫延,黑暗中高樓大廈的剪影從四面八方襲來,帶來沉重的壓迫感,如此冷酷的氛圍,總是叫人有些不安。直至幾分鐘後,一個嬌小的身影慢慢從蘋果樹的影子中走了出來,她俯身撿起草叢中一顆青澀的果實,捧在掌心默默地端詳。
她保持了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直到一陣風吹過,掌心的果實微微晃動了一下,忽然落到了地上,才将她驚醒過來。
一聲幽幽的歎息之後,蘋果樹下已空無一人。
……
遊戲指令公司的總部大樓在黑夜中的壓迫感更甚,讓人想到了神話傳說中能夠與山脈角力的巨人。在天界忒彌絲提供的檔案中提及,女神冕下創世時,曾借鑒了異世界的古老文化,如此說來,在那顆名為地球的星球上,應當也有類似的傳說——或是其起源。然而異界人不曾屈服于構想中的龐大生命,而是以自己的雙手創造出毫不遜色的奇迹,這種依靠人智超越幻想的浪漫主義,或許正是女神冕下沉迷于異界文明的原因吧。
不是單純的幻想,而是從瑰麗的幻想中,獲得面對現實的勇氣。
可是,在冕下的造物中,又有多少人領悟了祂真正的意圖?
或許,連祂最親密的女兒們,都還在迷茫着呢。
在總部大樓的門口,年輕人暫時駐足,欣賞了一會兒大屏幕上播放的宣傳影像,色彩絢麗且不斷變幻的畫面成為了附近唯一的光源,但五顔六色的光線打在玻璃窗上,折射與反射之後,也讓周圍的景象産生了一些奇異的變化,有種行走在夢境之中的、光怪陸離的感覺。
林格起先覺得熟悉,懷疑自己曾在何處見過類似的景象,但這種熟悉感轉瞬即逝,沒有留下一絲痕迹。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站得有點久了,倒顯得像是猶豫或害怕了似的,于是便抛開這些無關的念頭,邁步走入大樓内部。在白天搭乘過的觀光電梯内,他按下了代表第九十七層的那顆按鍵。
不出意外的話,愛麗絲就在那裡。
……
深夜的遊戲博物館籠罩在一股陰沉的氛圍中,白天看起來頗為壯觀的玻璃展櫃,到夜裡仿佛變成了囚禁亡魂的棺材,在黑暗中折射出一層層慘淡的冷光。擺放在玻璃展櫃内的遊戲機、卡帶與宣傳畫冊等,上面的人物也仿佛因此活了過來——或說活過來後又死了一遍,以至于眼眸空洞洞的,像是幽靈般追随着你的步伐。
不是心理素質強大的人,絕不敢獨自走在這間空曠的大廳内,聆聽自己的腳步聲一圈圈回蕩開來,撞上玻璃展櫃和牆壁後又重疊在一起,有一種比夜深人靜時聆聽自己的心跳聲更恐怖的氛圍。
林格盡量放輕了腳步聲,目光在觸手可及的黑暗中來回掃視,尋找那個人的位置。其實不需要很用心便能找到,因為那裡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般顯眼。真正阻礙了林格的反倒是這些玻璃展櫃,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如果不想撞在透明的牆壁上刺傷自己,那麼就得盡量謹慎地通過,就像在一件最精美的水晶工藝品上跳舞。
五分鐘後,年輕人才抵達了光亮照耀的地方。
“愛麗絲,”他停下腳步,對那個瘦弱單薄的背影說道:“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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