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有喜歡躲清靜的,就會有喜歡湊熱鬧的。
白帝城柳道醇就屬于後者。
何況柳道醇本身就個熱鬧。
畢竟在浩然天下能夠跟顧清崧齊名的練氣士不多的。
曾被龍虎山大天師親自下山鎮壓,好不容易消停了千餘年光陰,柳道醇自從“出關”後,改名柳赤誠,貌似長進了不少,貌似。
柳赤誠這次先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到達寶瓶洲最北端,再轉乘一艘長春宮渡船南下,他會在那座牛角渡下船,走一趟落魄山。
今天柳赤誠離開屋子,來到船頭,憑欄而立,假裝聽不見那些竊竊私語,渡船上有酒肆飯館,柳赤誠經常露面,習慣了。
身為琉璃閣主人,白帝城城主的小師弟,先前柳赤誠謹遵師兄法旨,盡心盡力輔佐師侄傅噤,一起選址創建下宗。因為整座白帝城都被師兄“一分為二”了,分家産到了小弟子顧璨手上的,明顯要遠遠少于大弟子的傅噤,柳赤誠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他又不嫌自家“上宗”兵強馬壯、家底深厚,顧璨那個宗門就隻能算是祖庭“正宗”白帝城的“下宗”了,所以面子裡子,都在他跟師侄傅噤的上宗這邊。
他這次忙裡偷閑,重返寶瓶洲,故地重遊,百感交集。
曾經在一處荒廢寺廟内,挨過某人一劍。
後來在那清風城許氏的狐國地界,又跟一個出自骊珠洞天姓李的讀書人,起了一點小沖突。
沒什麼,都是不打不相識。
師兄還是很照顧自己的,選擇讓師姐韓俏色輔佐顧璨,若是讓他跟在顧璨身邊,柳赤誠就要裝死了。
師兄你隻管清空整座白帝城,将所有譜牒修士和閑雜人等都驅逐出去,但是隻要那座琉璃閣還在白帝城,師弟我人就在,老老實實繼續陪着師兄你一起修行就是了。
如今身穿一件粉色道袍的柳赤誠,簡直就是招搖過市,完全不介意被認出身份。
因為師姐韓俏色前不久洩露了一樁天大的内幕給他,一封密信,就三個字。
師兄,三。
柳赤誠當時拿着密信,渾身顫抖,熱淚盈眶,簡直比自己接連破境跻身飛升,還高興啊。
本來自覺如今境界不太行的柳赤誠,就又覺得我可以、我很行了。
天大地大,哪裡去不得?别說是浩然九洲了,西方佛國,青冥天下十四州,都去得!
小小寶瓶洲,能奈我何?
當年在此随手收了兩個弟子,柳赤誠這些年差點給忘了。
這趟遊曆寶瓶洲,柳赤誠主要還是要跟自家兄弟陳平安叙叙舊。
上次在鹦鹉洲張直開設的包袱齋裡邊,陳山主手邊沒有現錢,就跟他和酡顔夫人都借了點神仙錢,錢是不多,但是親兄弟明算賬,所以這趟登門,你小子如果誤會我是讨債,那你陳平安就這麼認為好了。
在先前那艘跨洲渡船上邊,柳赤誠新認識了幾個道上的朋友,他們相約一起換船南遊骊珠洞天舊址。
柳赤誠之所以離開屋子,是因為按照冊子上邊的記載,前邊有一片雲海,常年凝聚不散,山上渡船駛入其中,讨個好兆頭,美其名曰“撞大運”。
一撥男女修士陸續來到柳閣主身邊,衆星捧月,甘當綠葉,一位玉璞境和幾個地仙,他們都是中土神洲各自家鄉小有名氣的練氣士,顧盼自雄,談笑風生。
人堆裡,當然還是一身粉色的柳赤誠最為引人注目。
聊來聊去,除了文廟封正五嶽山君一事,肯定繞不開年輕隐官和落魄山。
柳赤誠在言語之中,每每提起陳平安,總是雲淡風輕的神色,拉家常一般的口氣,一口一個我與陳山主是相識已久的摯友。
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陳山主剛剛離開家鄉,雖然背劍,實則當時尚未練劍,學拳也才初窺門徑,指點過一些拳法樁架……
陳平安那會兒不善言辭,比較沉悶,不過我柳某人早就看出他日後成就必定不凡了,時常請他喝酒……
那會兒還是草鞋少年的陳平安,經常一邊喝着我的山上酒釀,一邊聽我說山上掌故,聽得入神。
說得那撥中土修士就跟聽天書一般。
因為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劍氣長城的末代隐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竟然也有好似給人當跟班、蹭酒喝的慘淡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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