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而急促的敲門聲自門外傳來。還在垂着腦袋,打着盹的守門的羅家仆役,聞聲從睡夢驚醒,慌慌張張起身向外跑。
微光初潤的天空,正下着毛毛細雨。出了門,雨滴落在臉上,突襲而來的清涼,讓仆役瞬時打了個激靈。
近日,他們家老爺新喪,夫人悲痛過度,又犯了癫症,府中事務繁多,就連素來體弱的娘子也不得不從病榻上爬起來協助夫人處理家務,更别提他們下人了,被攪的覺都睡不好。
“敢問是哪位大人?”仆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開門,擡頭見到站在門口的人時被吓了一跳。
“您今日怎麼獨自一人來了?”來人收起傘:“想到一些事,一時興起來看看罷了。”
仆役陪着笑臉讓出路,“快請進。”
窗外晨霧散去,方甯被鳥鳴聲喚醒,意識還有些迷糊,身體就先坐了起來。
為避免露餡,昨夜她還是決定回到躍仙酒樓裝裝樣子,來來回回的折騰着實疲憊,看見床就什麼也不想,倒頭沉沉睡去。
方甯起身走到桌前,仰頭将涼了一夜的冷茶喝了,打着哈欠洗漱、換好衣服走下樓去,卻不料在走廊上撞見了昨日最不想看見的人。
“我一見娘子便覺得面熟,看來我與娘子有緣,”昨夜與秦松相見的那位夫子見了她依舊笑吟吟地,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鄙姓邵,敢問娘子尊名?”
方甯清醒了幾分,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可轉而一想,總覺得他話中暗有所指,不由覺得有些惱了,隻冷冷道:“不勞夫子費神。”說完,她繞過邵夫子想下樓去,卻又被身後人叫住了。
“娘子是為了狐仙酒來的吧?”方甯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答:“是又如何?”
“隻是想給娘子提個醒,狐仙酒雖美,卻不宜多飲,”邵夫子在她身後負手而立,一派風流灑脫,“況且躍仙酒樓裡的狐仙酒比起外面的,多了一味特别的藥,喚作歡心蘭。”
歡心蘭?方甯想起師父從前就喜歡用歡心蘭釀酒,摻了歡心蘭的酒香氣更甚,可傳出百裡之外,且入口清涼甘甜,易使人上瘾。每每釀酒時她總要被饞得心癢難耐,忍不住半夜去挖師父白日剛埋進去酒壇子,再被師兄提着領子抓走。盡管歡心蘭的成瘾性不比罂粟,但是師父也曾告誡過她此物的禁忌,似乎是不能與某一種草放在一起,會招緻不好的後果。至于仔細處,已經記不得了。
“多謝。”方甯淡淡嗯了一聲,擡腳下了樓。回去問問師兄吧,她想。
思考間她腳步匆匆,再擡眼時已到了一樓,門口秦松的身影迎面而來。“竟是如此之巧,娘子昨夜在小店睡得可好?”秦松見她一邊笑問,一邊揮手讓身後的小厮上前。
隻見那小厮手中捧着一張小案,上面赫然是方甯昨日丢給掌櫃的那袋銅錢。方甯想起昨夜秦松說要将她這兩日的用度包下的事,原以為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竟真的将錢退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氣了。“秦老闆大氣!”方甯笑眯眯地拿回了自己的錢袋,重新系回了腰上,“久日輾轉反側,難得昨夜一場莊周啊。”
秦松聞言笑笑,似乎還想開口與她說些什麼,餘光捕捉到跟在方甯後面下來的邵夫子,轉而笑盈盈的打招呼:“夫子怎麼今日也這麼早下來了?”
“秦老闆貴安。我見今日天氣不錯,便想去街上走走,或許能撞見故人呢。”
見兩人互見了一禮,寒暄起來,方甯趁機悄然離去。她沿着十字街快步而行,心裡盤算着是否要去羅府,再探查一番羅畫師當夜喝的狐仙酒。
如今看來,讓羅畫師暴斃的兇手,嫌疑最大的就是秦松,不過其中的證據與操作手法還有待考究。現在擺在方甯面前的有兩個難題:一是秦松謀害羅晉顔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二是他用了什麼手段殺害羅晉顔呢?還有那個邵夫子,特地提醒她的那一句歡心蘭究竟有何用意?絲絲縷縷纏繞心頭,等她恍覺自己不顧方向的走了太久,停下确認位置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羅府門口。
既然來都來了,方甯決定上前叩門。然她手剛剛擡起,就發現羅府的門是虛掩着的,于是往前輕輕一推。門緩緩朝裡打開,門後正與府内仆役交談的人似乎聽到動靜,擡頭向門口望去。
就這樣,方甯和沈昱四目相對,面面相觑。
“沒想到師兄來這兒了。”她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乖乖将大門攏上,沒由來地覺得有些心虛。
“昨夜範婆婆的情況已經安穩下來,我便想再到羅府上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關于秦松的證據。”沈昱領着她往府裡走,解釋說道。
方甯認同道:“羅府上可還有剩餘的狐仙酒?”
沈昱搖搖頭,“那夜的宴席上所請的賓客不少,人人都想嘗一口大名鼎鼎的狐仙酒,當日就已經喝沒了。先去書房看一眼吧,其他地方看過了,也許在那裡還能找到存貨。”
斯人已逝。羅畫師的書房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一案一幾都收拾得極為幹淨。據羅府的下人所言,羅畫師房間收拾的活計現下都是其女兒羅娘子一人親力親為,從不假他人之手。
二人進了房間,一刻不停、一角不落的查一遍,并無所獲。方甯無奈的歎口氣,倚在書房那扇能向外看到綠竹的窗前,四下環顧,忽然出聲問身旁的沈昱道:“你覺不覺得這羅晉顔的房間比起先前來時有些不同了?”
“許是羅娘子後來将屋子裡的東西又收拾了一番,所以現在看起來要空曠些罷了。”沈昱不以為意,反而出言寬慰她道。
方甯指尖撥弄着窗前的蘭花葉子,覺得有些發軟,于是往下去查看它的根部,指腹觸碰到底下幹燥的土壤,才發現這盆蘭花已經缺水了。她碾了碾手上的沙土,細微的碎屑随着她的動作掉落在了地上。
方甯看着自己的手,眉心微蹙,心念一動,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道:“我出去看看。”蘭花喜水,盡管益州常年濕潤多雨,可養在屋子裡的東西總是要金貴一些,哪有讓土壤幹涸至此的道理?
吉榮縣這幾日陰雨連綿,空氣中還彌漫着濕潤的霧氣,屋後的竹子被洗刷得翠綠,風吹過竹林發出悅耳的“唰唰”聲。方甯站在窗外,由外向内打量了一番。
羅娘子自幼得羅畫師寵愛,之前來時也是說往日裡隻有羅娘子能随意出入羅畫師的書房。但如果羅娘子真像下人們所說的那樣,這些日子來對這間屋子的打掃都是親力親為,那麼又為何能讓屋裡的蘭花缺水呢?難道她因為父親的去世而無心照料這些花花草草?可蘭花就算擺在窗邊也不會枯萎。也許為了方便在這種天氣下擋雨,羅娘子幹脆将窗戶也關上了,隻是偶爾進來時打開——
可是,方甯與沈昱進來時,羅畫師書房的窗子就已經被打開了。
反複自問自答的推測間,一絲古怪的感覺在方甯的心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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