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阮元一時沉默無語,嘉慶忽然又道:“阮侍郎,朕卻還有一事,是想借你之力辦的。之前讓你做戶部侍郎,便是為了這件事。兩淮的鹽務總商江鎮鴻,是你遠親吧?”
“回皇上話,确是如此,臣先前一位妻子,便是出身江府。”阮元道。
“你妻女之事,朕現在還記得呢,當時無論你那邊,還是朕在宮裡,也都盡力了,可惜各人命運,終究不同。”嘉慶倒是真心為江彩與阮荃早逝而難過,又道:“所以朕也覺得,其實江家那邊,朕是對不住的,若不是朝廷有要緊之事,也不會麻煩他們。可眼下又确有一件要事,川楚戰事,曠日持久,所耗糧饷不計其數,眼下……朝廷的國庫存銀,已支用不得幾日了。所以朕想着江氏乾隆一朝,多次捐輸錢糧報效朝廷,這一次,能不能也再幫朕一把呢?”
“可是皇上,和珅的家産不是已經……”阮元想起和珅、福長安等人抄家,卻得到不少金銀珠寶,也不禁向嘉慶相詢。
“阮侍郎,你是不是也聽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啊?”嘉慶說着說着,居然又笑了出來:“民間坊巷之間,多有些關于和珅的流言,朕也遣人去問過,哈哈,他們居然有人說,和珅家産有上萬萬兩之多,頂得上我大清十年的收入!哈哈,和珅做大學士至今年,也不過十五個年頭,他是怎麼弄出這許多家産的,難道他把國庫搬到自己家了不成?其實朕先前清點和珅家産,最為清楚,不過兩千萬之數……唉,即便如此,國朝曆代查抄家産,卻也沒有更多的了。即便朕查抄之時,有所阙漏,給他家産算三千萬……四千萬是決計到不了的了,所以說坊間這些人啊,其實也信不得。這兩千萬的家産,抄沒發賣之後,内務府留下了一些,朕又分了一些給前些年欠饷的各鎮,其餘還有大概一千萬,都盡數發往前線去了。可這根本不夠啊?這些年的賬算在一起,前線開支已有上萬萬兩之巨,哪裡有那麼容易補上?這次也是陝西那裡,秋季的軍饷一時不夠用了,所以朕才想起江家。倒也不算多,有十五萬兩銀子,就夠用了,可其它入庫銀兩,總也要九月份才能發出去,七八月份的這一部分,也總不能欠了他們吧?”阮元聽聞定海鎮的欠饷已經補上,倒是也為李長庚等人欣喜。
“回皇上,這……不知皇上要借多少時候呢?”阮元問道。
“這樣吧……兩年之後,朕還江家二十萬兩,再加江鎮鴻一個候補道,如何?”嘉慶道。
這個利息對于嘉慶而言,已經算是他所能開得起的一個高價。更何況還有一個候補道員的位置,對于江家而言,道員本也無足輕重,可有了候補道的任命,江鎮鴻也就可以被視為四品命官,身份總是與普通總商有了不同。是以阮元也不再謙辭,隻答應過了嘉慶,便退下了。
所幸,阮家與江家之間,這時還有阮承信可以上下聯系。于是阮承信也不推辭,很快準備了行裝,便南下揚州,準備為阮元辦成籌款之事。
對于阮元而言,這些時日倒是另有一件好事。揚州會館那邊傳來消息,說上一年起,揚州會館一直在重新修建,這時重建工作已經完成。正好新科進士中,史緻俨得了會元,王引之最後取了探花,二人又都是揚州人,對揚州會館而言乃是雙喜臨門,于是會館也備下了慶祝宴席,邀請了阮元夫婦前往。許多外省新科進士聽聞阮元出席酒宴,也相繼自發來到揚州會館,希望一睹恩師和師娘的絕世風采。一時揚州會館之内,也是群英荟萃,山珍海味,一應俱全。阮元從來不喜奢華,但想着畢竟已經和新科進士結下師生之誼,不該過分冷淡,史緻俨等人前來勸酒,便也一一應了。
這日會館之中,也特意請了揚州彈詞的名家,重新演起彈詞名作《審刁案》來,這部劇于乾隆六次南巡之前,因地方知府疑忌之故,一度被禁止公演,這時嘉慶親政,言禁開放了不少,揚州會館才重新演起這部舊作。許多淮揚進士、賓客年輕之時,也都曾聽過這部戲,這時看了昔時舊戲重見天日,自也不住的喝彩。
孔璐華看着許宗彥這日也到了揚州會館,忙招呼了他過來,想起當日他稱謝雪師娘之事,不由得又笑了出來,道:“積卿,你說還是你嘴甜,這會試之後,就開始叫我們師娘了。現下果然你成了進士,做了夫子的學生,那你在這些學生裡,可就是師兄了,這樣說啊,還是你最有心思呢!”
許宗彥也回笑道:“師娘這就太看得起學生了,其實咱們都知道,恩師少年得志,早早位列京堂,師娘又是至聖先師嫡裔,能稱您二位一聲恩師、師娘,那是我們的福氣啊。若論我們這一科裡的師兄,那還是容莊兄啊,他可是恩師欽點的會元呢。也就是殿試的時候,容莊兄發揮不算最好,竟被那姚文田得了狀元去,着實可惜。好在咱伯申兄拿了探花,也是給老師争氣啊。”許宗彥字積卿,史緻俨字容莊,各人遂以字稱。
“積卿,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為好。”阮元插話道:“你等既然取了進士,就都是天子門生,日後同殿為臣,心中第一要想的,是國家事、天下事,可不要因為地域、名次這些無關緊要之物,竟傷了和氣。秋農是軍機章京出身,朝廷裡的事比你們熟悉,皇上取他狀元,也是他應得的,你們日後要與他多加學習才是。再說了,我記得秋農還是湖州人呢,你們都是浙江學生,你也不該在我們江蘇人這裡說他的不是啊?”秋農是姚文田的字。
“這倒是學生考慮不周了,該罰!”許宗彥笑道,說着取來桌邊一杯酒,一飲而盡。又道:“這次會試啊,學生們也都聽說了,是恩師在朱恩師、劉恩師那裡提了建議,先閱策論一卷,之後再看四書文。學生和伯申兄、敦甫他們也認識,都說要不是恩師實心為了我們這些學生着想,咱們平日愛讀書,卻做不好八股的,可就沒機會考中這進士了。就憑這個,恩師也應該和我們再飲一杯才是!”說完,史緻俨和王引之也走上前來,将各人酒杯再行斟滿,隻待阮元點頭,便即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孔璐華也不禁勸道:“積卿,你恩師他酒量我是清楚的,若是烈性的燒酒,從來堅持不到第二杯喝完的。即便是紹興黃酒,三杯之後,也絕難再飲了。今日他剛才陪着你們,已經滿飲了這三杯,隻怕也有些喝不下去了,你看今日這些菜,也都不錯,咱們先吃過菜吧,容莊,你們揚州的鵝真不錯,剛才吃起來就覺得好嫩,湯汁也是上品呢。”
“還是師娘好眼力。”史緻俨笑道:“咱這淮揚菜啊,也不是謙虛,就是放到全天下,那也是絕對的一流!這鵝且不算,還有清蒸的白魚、上好的燙幹絲、灌湯包子、清炒蝦仁,燒肉也是一絕呢。不瞞師娘說,就連高宗皇帝當年南巡,也對咱這淮揚菜贊不絕口。現在揚州城裡,還有不少名廚,以當年為高宗皇帝進獻菜品為榮呢!師娘在恩師家中,這上好的淮揚菜也品過不少了吧?”
“你可得了吧,就他,平日都不舍得吃一頓肉的……還有那什麼高宗皇帝品過的菜,有幾個做得真的?我們曲阜這裡,高宗皇帝也來過好幾次的,我也聽聞得有幾家酒館,自稱什麼給高宗皇帝進獻過美酒,可是遣人去問高宗皇帝相貌言語,卻全然說不上來,師娘我見過高宗皇帝,這些謊話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高宗皇帝哪裡需要他們什麼酒,我孔府家酒名滿天下,還需要他們來獻的?”孔璐華本就為人開朗,又兼這日飲了不少酒,看着史緻俨言辭風趣,也不禁與他談笑起來。
“師娘,雖然恩師節儉了些,學生看來卻也無妨。”王引之笑道:“師娘日後回了揚州,不就能一品正宗淮揚菜了?”
“你真是酒喝多了,為官的慣例都忘啦?他又做不得江蘇的官,你說讓我去揚州,難道要等到你們恩師緻仕那一日呀?”孔璐華笑道。
“夫人,這再飲一杯,其實也無妨的,今日總是個難得的群賢畢至之日,也是他們一片心意,我也不想在他們面前太過拘謹了。”阮元似乎并不在意飲酒之事,又舉起了酒杯,道:“既然各位都是今科高中的進士,我這個先做官的前輩,也應當再敬各位一杯,慶祝各位自此之後,不需再囿于科舉,可以放開眼界,心懷天下了!但各位也需記住,科舉雖然艱苦,對于各位而言,卻隻是第一步,日後經術、史部,還需繼續鑽研,精益求精才是。至于吏治庶務,從來也并非易事,同樣需要認真學習。有操行、有學問、能辦事,三者齊備,将來才是國家之棟梁,天下之楷模,各位可清楚了?”
進士們紛紛稱贊,随即共舉酒杯,再次一飲而盡。孔璐華看着外面天色,已經不早了,連忙去叫了蔣二,讓他去準備轎子,并且及時到宣武門報備,以免阮元回家晚了,竟不得進入内城。
她此時也陪着阮元飲了數杯,自然有些頭痛了,正待歇息片刻,清醒一番之時,忽聽得身邊唱詞之聲,緩緩響起:
“威武之聲動屈刑,旁廂急壞了老刑廳,仗師生護蔽把本廳告,昧天良此刻用屈刑。怒将紗帽呈公案,跪倒公堂把話雲……”
言語雖不及彈詞名角般清亮圓潤,卻是一種深沉氣度,萦于台下桌邊。仔細看時,唱詞之人,竟是阮元。
“夫子這怎麼還唱上了,什麼師生護蔽,夫子你是那樣的人嗎……”孔璐華不禁抱怨道。
“無妨,若是我做老師的日後犯了錯,你等無需再念師生之情,隻記得如實查辦我就好。”阮元道。
“師娘這就不懂了吧?”史緻俨在一旁笑道:“這個呀,本就是台上《審刁案》的唱詞,若不是老師年少時看過,又怎能記得如此清楚啊?哈哈,學生比老師還大上四歲,這許多年紀,卻也是白活了。原以為老師當年,隻知在家讀書,外面的事就都不顧了。卻不曾想,老師也是性情中人啊。”
“唉,說他天真,還真是天真呢……”
說着說着,眼看夕陽漸漸西斜,再無餘影,阮元與孔璐華也隻得告别了會館諸生,準備返家。好在宣武門一邊早已有了通傳,這時阮元的轎子進入内城,并未受到影響。
宣武門之内有座天主堂,這時正值晚禱時分,教士祈禱之聲,門外依稀可聞。聽着完全不懂的祈禱詞,回想起其實也沒看懂的一場戲,又想起阮元那音調迥異的唱詞,孔璐華不禁笑道:“看來以前啊,還真是小看夫子了,本以為你也是個書呆子,卻不想還會唱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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