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燭火明亮,照出謝珽額頭上憋出的—層薄汗,顯然是疼痛之極。
阿嫣未料他還有心思調侃,差點呆住。
郎中和侍衛都不聾,聞言俱覺詫然,忙裡抽空偷瞥了—眼。須知謝珽素來行事端穩,人前或狠厲或冷沉,極少與人戲谑,衆目睽睽下調戲女人這種事更是從未有過。郎中驚得—個分神,手底下就顫了顫,蹭過皮肉的銀刀力道微偏。
謝珽嘶的吸了口涼氣。
因是自讨苦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阿嫣見狀,輕咬了咬唇。
她自然不會當着旁人的面去親謝珽,不過這男人既有如此閑心,想來傷勢沒她預想的那麼嚴重。遂擡袖擦了眼淚,竭力平複着情緒,任由謝珽攥住她那隻纖軟的手,不時幫着遞上栉巾等物,拿細軟的錦帕幫他拭汗。
小半個時辰後,傷口處的淤青才漸漸褪了。
郎中躬身勞累了半天,起身時腰酸背痛,抻了個懶腰,又朝武氏和阿嫣恭敬行禮,“殿下傷口的毒都清得差不多了,暫且無礙,好在沒拖太晚,不至于傷了根底。這陣子在府裡安靜養傷便可,今晚隻管歇息,卑職明早再過來換藥。”
“有勞周老。”武氏待他頗為客氣。
周郎中隻笑而拱手,又向謝珽道:“殿下身強體健,龍馬精神,自然不懼這點外傷。不過毒未除盡,還需慢慢調養一陣,這幾日萬不可勞累。”說罷,自管拿了藥箱告退。
旁邊幫手的侍衛亦各自行禮退出。
轉瞬之間,屋中隻剩婆媳倆和許嬷嬷、孫嬷嬷照看。
謝珽身上敷着的藥膏尚未幹涸,這會兒不便拿被褥遮蓋,就那麼赤着後背趴在榻上。暗紅的膏藥與尚未凝涸的血迹混在一處,瞧着雖駭人,卻因郎中說了無礙,不至于那麼觸目驚心。
屋門掩上,屋裡徹底陷入安靜。
謝珽試圖翻身,被武氏匆忙按住了。
“周老雖沒明說,不過我瞧他最初的凝重神情,想必這毒極厲害。你剛回來時也昏迷着,氣息都弱了。”她側身坐在榻上,不忍看兒子滿身的傷痕,隻肅容道:“聽暗衛說,偷襲的能有百餘人。這麼多刺客混進城裡,能暗裡引路還不讓人察覺的,兩隻手數得過來。”
其中對謝珽懷有惡意的,更是稀少。
謝珽焉能不知?
屋裡留下的都是親信,他趴在枕上沉吟片刻,才道:“周遭都守嚴實了吧?”
“閑雜人一概不得出入,連周老他們都安排在後面的倒座房,并未在外露面。”武氏在這種事上向來留心,見謝珽謝珽先經鏖戰,後遭剜肉劇痛,精神已有些不濟,也不讓他勞神,隻問道:“幕後的人此時必定盯着這裡。不如咱們将計就計,讓對方自露出馬腳,如何?”
“那就是我重傷不治,快撐不住了?”
武氏颔首道:“你回來時昏迷着。周老說,若不是當時下狠心擠去不少污血,送到書房時恐怕真就傷及心脈肺腑,無力回天了。要裝個重傷不治,倒也合乎情理。”
“那就有勞母親了。”
謝珽方才竭力忍痛,此刻精神稍稍松懈,隻覺筋疲力竭,疲倦鋪天蓋地般湧了過來。
他握着阿嫣的手昏昏睡了過去。
許嬷嬷将燭台挪走,周遭霎時變得昏暗。
阿嫣靜靜陪着,隻等謝珽睡熟了,才将汗濕的手輕輕掙脫出來,到裡間粗粗盥洗。
既是擺出重傷不治的架勢,各處氛圍也不能露破綻。屋裡的幌子皆由兩位嬷嬷親自布置,周老那邊武氏親自去打招呼,許嬷嬷出入之間愈發憂心忡忡,徐曜那邊也報了重傷昏迷,整個外書房的火把徹夜通明。
阿嫣與武氏要守着謝珽,半步都沒踏出屋門,在裡面湊合睡了半夜。
倒是外面訪客不斷——
謝珽被擡回時并未避人耳目,二房和十州春的人聽到風聲,難免遣人來問,都被侍衛攔在外面,報于孫嬷嬷。孫嬷嬷每回出去都是紅着眼睛,說謝珽傷勢很重,這會兒還在醫治,太妃和王妃守在身邊,不許人近前攪擾,請諸位切莫擔心。
拉鋸了兩回,後半夜時,謝砺父子都親自趕來了。
許嬷嬷攔不住他們,隻能報于武氏,由武氏親自過去安撫阻攔,卻仍不許探視。
如是熬到清晨,終于驚動了老太妃。
……
許嬷嬷拖着疲憊的步伐進來禀報時,阿嫣與武氏才剛眯醒。
因記挂謝珽,兩人睡得并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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