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那一天,記憶像是被反複修整的油畫,那些畫面自動存儲在她腦中,猶如當下8k畫質,時常05倍速播放,讓她能描述出那一天的每一個細節。
比如,那天正好是霜降,秋季的最後一個節氣,氣溫不低,小雨連綿,不停有人進門的時候習慣性甩傘,搞得地上四處是水漬,腳下濕滑,惹人煩躁。
比如,那天的世界都是黑白的,殡儀館裡,出入的人默契地穿着深色的衣服。但也有細微差異,舅媽的黑色外套上别着銀色胸針,是一枚百合,若非這樣的場合,倒還挺雅緻,她拿着手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不停在她耳邊念叨,一會見人的時候得哭出聲來,别人看了才會知道我們有多慘,那點賠償金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打發要飯的。父親的同學,有幾個長輩提前來跟她打招呼,他們都穿着黑色的西裝,款式不那麼新潮,類似國企的工作服,也不知是不是真套了件工作服就來了,他們對着她一個十七小姑娘,沒說幾句就說不下去了,大老爺們尴尬地塞了她一個信封後就走了。媽媽的好姐妹,從小看着她長大,聽說從國外趕回來的,見到她就抱着哭,稀裡嘩啦說了一堆以前跟母親感情怎麼怎麼好,後來她出國了,倆人沒斷過聯系,沒想到母親就這樣走了,她真想把她帶走,可是小孩子還是要在國内跟着家人才是最好的。她的黑色襯衣是花邊領的,還灑了香水,嗆了周以汀一鼻子。
她原來可是高級工程師和醫院護士長的女兒,全家掌中寶,現在在他們眼裡她就是個可憐蟲,她能從他們的表情裡讀出:這孩子以後怎麼辦,可怎麼活下去哦。
每一個人鼓勵她、寬慰她、擁抱她的時候,她隻看他們下意識的微表情,那些憐憫出賣了他們真實的想法,什麼你學習這麼好,考上大學就熬出頭了,什麼學校和親戚會幫你度過難關的,大家都是你的親人。
周以汀在心裡冷笑。
送别儀式的時候,她作為家屬要發言。舅舅告訴她,發言稿要寫得煽情些,要重點突出那個無良公司的無賴手段,害死了她爸媽,不肯承擔責任,她還未成年,日後就是孤兒,無依無靠,可怎麼生活下去。
周以汀麻木地聽着舅舅激動的發言,毫無代入感,她至今都無法接受自己一夜之間變成孤兒的事實。這封發言稿,後來是舅舅幫她寫好的,叫她好好準備,她看了兩遍,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打算絞殺她,所以,她把這張紙壓在考卷下,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抽出來。
然後,她就站在黑壓壓的一片人前,拿着話筒,舅媽在前一秒鐘還在提醒她要記得哭。
她從小愛哭鼻子的人,但在這個時候淚腺像是自動關閉了一般,一滴眼淚都榨不出來。可能這就是文本裡說的欲哭無淚,痛苦到最深處的時候,人類可以流不出眼淚,原來眼淚并不是代表悲傷程度的唯一标準。
她看上去就像是個沒有生氣又冷漠的提線木偶,拿着話筒,用沙啞的聲音,生硬地念着稿子上的話。念完第一頁紙的時候,底下有隐隐的抽泣聲,但這些都好像與她無關,她隻想趕快擺脫現在的局面,好回家躲起來,她快要因為這些可憐的目光窒息。
終于熬到最後,所有人繞遺體送别。
舅媽把她拉到一邊,低聲斥責她剛才講話為什麼沒哭,她裝作沒聽見,垂眸看着棺柩裡的父母,他們被入殓師精心裝扮過之後,臉上泛着活人的紅潤,仿佛隻是睡着了。
她不想再看,别開眼去,死死盯着不遠處的花圈,那上頭的假花在日光燈下豔又紮眼,像是病人回光返照,泛着不正常的色澤。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她的視線。
江辻烈這個名字,瞬間在她麻木的大腦裡撕開一個口子。
這是出事後,她第二次見到他,說是為了保護她,之前所有的賠償談判,都是舅舅代為出面。
他和上次在醫院看到的樣子,判若兩人,打理清爽的短發,露出一張出人意料的俊顔,身上高級定制的黑色西裝,無不透着精工細作的質感,完美貼合他的體型。
他恐怕是在場所有人裡穿戴最體面的一位。
與這一身莊重的裝扮相稱的還有他肅穆的神情,手裡舉着一束白菊,随着隊伍慢慢靠近她這邊。
他沉默寡言的樣子與她記憶中的他有些出入,她記得每次他來拜訪,總是帶着禮貌的微笑,對她說的話,做的事,一副看破不說破的樣子,令她厭煩。
周以汀的目光在看到他的一刻就沒有再離開,看着他走到棺柩前,彎下腰,動作很輕地将白菊放在遺體上,視線僅僅在遺體上停留了一秒,随後直起身,繼續往前走。
可能是她的目光過于兇狠灼熱,他有所察覺,慢慢轉過頭,漆黑的眸子冷靜深邃。
然後,周以汀看到他朝自己走來。
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其他人還沒發現他走過來,周以汀與他保持對望,誰都沒有移開視線,氣氛微妙,好像是誰先移開了,就是逃兵。
他在距離她一米處停下,他很高,起碼高出她十五公分,她必須仰起頭看他,但她不喜歡仰頭看他,保持着平視的姿勢。
于是,她看到他緩緩屈膝,毫不心疼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被擠出一道折痕,最後,他直接單膝跪在地上,仰起頭看她。
這麼近的距離看他,她有一種強烈的暈眩感。腦海裡突然全是他來家裡拜訪時,一家人和他的對話。
“周以汀,我是江辻烈。”
周以汀猛然回神,耳邊的聲音和記憶裡的聲音完美重合。
一下子把她的耳朵燒了起來。
心髒好像在耳鼓上跳舞,踩着重重的節拍,引發陣陣嗡鳴。她看到他一直開合的嘴,卻聽不見一句話。
“是這個人叫爸媽去的,一天到晚纏着她爸爸幫他。”
“他叫了律師跟他們談判。”
“他恨不得把她這個包袱趕緊處理幹淨。”
“他怎麼能這麼冷靜,難道他心裡沒有一絲絲罪惡感和愧疚感嗎,穿得這麼昂貴的衣服來殡儀館,是來故意顯擺嗎,他江辻烈過得好好的,而她即将是一個小可憐,也不知舅舅舅媽拿了錢後,願意照顧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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