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負責監察百官言行風評。這位都察院的張大人有個外号,叫得理不饒人,冒死直谏的事做了一籮筐。每逢下值都會去各大青樓轉上一圈……當然不是為了嫖,而是為了捉捉那些品行不正的官員。
如果被他瞧見當今聖上在
此處……那真是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殷承昊也怕了這個老骨頭,眼見張大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情急之下扭頭就往樓上跑。結果猝不及防撞進一名清倌人的懷裡,被對方用手絹輕扇了一下臉:“呸!□□!路都不瞧就想往姑奶奶懷裡撞,吃豆腐也得找對人才是!”
楚熹年眼見太子吃癟,站在樓下直笑,又見外間天色不早,搖搖頭,轉身出門離去了。
謝鏡淵酒量不差,但不知為何,與殷承昊飲了兩杯酒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知覺全無。
他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夢見自己身處一個不見天日的地牢,雙手雙腳皆被鐐铐鎖住。雙膝箭傷貫穿,傷口久難愈合,鮮血順着滴答滴答下落,将地上鋪的稻草盡數染成了紅色。
空氣中彌漫着腐朽的味道,夾雜着厚重的塵埃。
謝鏡淵感覺自己好似已經在這個牢籠裡關了許久,久到已經開始熟悉這片無盡的黑暗和疼痛。他嘗試着動了動四肢,但稍有動作,束縛的鐵鍊便緩緩絞緊,勒得人筋骨盡斷。
他痛得悶哼一聲,冷汗涔涔落下,隻覺身上無一處不疼,無一處不難受。
“楚……熹年……?”
謝鏡淵喉嚨幹澀得好似一把枯草,連聲都發不出,但在孤身一人時,他還是本能尋找着楚熹年。
地牢空曠,無人應他。
謝鏡淵又拔高了聲音,卻因牽扯肺腑傷勢,吐出了一口血。那血并未滋潤他幹涸的喉嚨,反而引起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痛,讓人痛不欲生。
謝鏡淵攥緊了指尖,忍着沒出聲。直到外間忽然發出一陣門鎖響動,似是有人走來,才倏地擡眼看去——
他不知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模樣多麼駭人。一雙眼陰鸷暗沉,好似從地獄爬出,要擇人而噬。
前來報信的衙役見狀不禁吓得後退了一步,但想起上面的命令,還是壯着膽子道:“陛下說,你與太子好歹相識一場,他死了,總該讓你知個信。”
謝鏡淵聞言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好似一灘死水,狹長的雙眼微眯,想知道誰死了。
衙役沒什麼情緒的聲音在地牢回響:“廢太子承昊,犯上作亂,意圖謀反,本該誅殺。先帝仁慈,僅将其幽禁東宮。然廢太子不思悔改,幽禁之期頻出瘋癫言語,今賜自缢,葬于皇陵。”
他話音落下,周遭卻一片死似的沉寂,謝鏡淵沒有任何反應。
衙役忍不住提醒道:“廢太子承昊已死,屍首估摸着現在已經擡出東宮了。”
謝鏡淵低着頭,依舊沒反應,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死了。直到衙役失去耐心,轉身離開,身後才陡然響起一道破碎嘶啞的聲音:“你說誰死了?”
衙役頓住腳步,譏笑道:“自然是廢太子,與您一起謀反的那位。”
鐵鍊又是一陣嘩啦響動,謝鏡淵緩緩擡起頭,雙目猩紅,又問了一句話:“楚熹年呢?”
他聲音冰冷地問道:“楚熹年呢……”
男子半
面盡毀,刀疤縱橫交錯。當初關押入獄時,上面的人未給他留半分體面,将面具也摘了。如今隻能依稀從左半邊臉瞧出幾分風姿。
衙役是新調來的,對外間之事并不了解,權貴也不盡都認得。他隻知楚氏一脈最風光的那位公子名喚焦平,至于楚熹年,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但實在不記得了。
他敷衍不耐道:“誰知道,大概跟太子一樣也死了吧。”
語罷離開地牢,重新鎖上了那扇沉重的鐵門,伴随着砰的一聲悶響,周遭又重新陷入了寂靜。
謝鏡淵卻不知為何,忽然用力掙紮起來,數斤重的鐵鍊嘩啦作響。一股深沉的絕望悄無聲息湧上心頭,讓他眼眶發酸,心頭生恨。似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咽喉,在一片瀕死的窒息中掀動滔天仇恨。
那是他的情緒嗎?
不、不可能……
燕帝早已駕崩,周溫臣自盡而亡,晉王發配嶺南,承昊登基為帝,楚熹年常伴左右。
他為什麼會如此憤恨?
還有太子……太子怎麼會死……楚熹年又怎麼會死……
謝鏡淵額頭青筋暴起,隻覺這個夢窒息得讓人可怕,這結局也不該如此。他任由鐵鍊絞緊自己,傷勢也因掙紮而重新崩裂,直到一陣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才倏地停住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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