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北坊的柳巷兒胡同,是京師最繁華的銷金窟。
到了夜裡,坊門一關,胡同裡朱紅的花門便次第推開。一家家歌樓酒肆中,古雅的木回廊上挂起紅紗燈,一路直挂到湖心的水榭,染出一片靡豔顔色。
紗燈底部綴着灑金的桃粉詩箋,上面寫着些“金帳佳期有神仙”一類的纏綿詩句,墜腳還懸着流光溯金的小金鈴。
陰沉而俊美的男人自廊下走過,寬大的黑袍掠起冰冷的風,鈴聲便叮叮當當地響,像泉水敲打玉石,說不出的雅緻。
老%鸨觍着一張脂粉濃膩的臉,跟在他身後急惶惶地往雅閣裡走,堆着笑的聲音齁得人心頭生煩:
“殿下,新來的雛兒已經安排在最裡間等您了,看着殿下今日心氣不順,奴家是不是得叫人備着新衣裳,免得待會血氣四濺污了您的尊貴……”
恪王擡起青筋起伏的手,愛憐地撫過自己唇間,那殘留的腥甜讓他慢慢勾起一個魅然的笑:
“還是劉媽媽懂事,新來的雛兒最好能多捱片刻。本王今日發現,越是梗着脖子的、擰斷脖頸的時候才越有趣。”
劉媽媽塗着厚厚脂粉的後頸浮過一陣寒顫,臉上的笑容卻擠得更濃了些:
“能在殿下手裡往生,那是她們的福分。”
恪王便噙了慵懶的笑,一路掠起陰冷的風,往回廊深處走去。才走到轉角,黑夜裡忽然傳來呼啦啦的撲風聲,水面恬靜的月便被攪碎了,一片片冰琉璃似的反光中,寒鴉悠閑地張開雙翼,盤旋着落在轉角的扶手上。
劉媽媽吓了一跳,急了眼揮着帕子就要上前趕,口裡喋喋地罵着:
“門口那起子不長眼的下&賤東西,怎麼連這扁毛畜生也防不住,沒得驚了殿下……”
恪王卻饒有興趣地盯着那四下轉着腦袋的寒鴉,他伸出手,下颌微微揚起來,口氣威嚴而輕蔑:
“過來。”
寒鴉聽見他逗弄的聲音,隻是轉過腦袋,黑沉沉的眼睛裡沒有一點要搭理的意思。恪王便冷笑起來,臉色慢慢沉了下去。他朝身後默默跟着的曹蓬山擡起手:
“蓬山,本王的铳。”
曹蓬山望向遠處人聲鼎沸的大廳,壓低了聲氣:“殿下,此處人多眼雜……”
恪王輕笑一下,語氣纏繞着憐惜,聲音卻像毒蛇吐信一樣陰寒:“蓬山,本王今夜心情異常不好,你這樣聰明,本王舍不得你呀。”
曹蓬山在他的威脅中沉默了片刻,最終深深地躬身,快步朝門外走去了。沒過一會,他抱着兩支錦緞包裹的長長物件小跑而來,一抽金絲的拉繩,那錦緞便咻一聲滑下來,露出裡頭冷灰的铳管,下頭瑩潤如玉的象牙铳托上,包金的纏枝流淌着奢靡的色澤。
恪王信手取過來一支,填滿了火&藥、架在懷裡,那黑沉沉的袍子垂下來,像一道墨光的瀑布。
他噙着笑,強硬地按入鉛丸、點燃了火繩,照星對準寒鴉的顱腦。
就在火星迸濺的前一刻,寒鴉靈巧地一個俯沖,那鉛丸裹着風聲狠狠洞穿了扶手,濺起一片木渣碎屑。
未散的硝煙裡,炸裂的響聲回蕩在空曠的湖面上。周圍的雅閣紛紛推開了花窗,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驚疑地探頭張望,而大廳裡的醉漢們更是一個個摟着美人,搖搖晃晃地往此間看過來。
寒鴉掠過回廊,于夜色下的深湖上折返,而随着它凄厲的啼鳴,黑暗中響起了雨點般撲簌的拍打聲。
劉媽媽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映在她渾濁瞳孔裡的,是夜影裡遮蔽了月色的群鴉。它們展開雙翅、盤旋着低飛于湖上,此起彼伏哀長地悲鳴,如同一道久久不散的不祥風暴!
恪王的臉上蔓延開一片寒霜,他慢慢綻開一個妖娆的笑,默念着令人膽寒的名字:
“姬傾……”
劉媽媽驚得一把用錦帕捂住了嘴,低聲抖着勸他:“殿下,大晚上老鸹結隊已經夠滲人了,您可切莫再提那玉面閻羅的名号啊。”
恪王冷冷一笑,迅速用搠杖塞入了新的藥粉,擡起铳管,毫不猶豫地朝湖面的群鴉扣下了槍機。
黑夜中響起重物落入池塘的“噗通”一聲,然而群鴉并不因同伴的隕落而退縮,它們驟然調轉了方向,像一團漆黑的暴風雪,毫不猶豫地俯沖向每一間軒屋。
一瞬間,如同頑石濺進了油鍋,舞館裡陡然拉開高低錯落的尖叫。撲簌簌的群鴉在貴人們的密辛中橫沖直撞,魚群般逡巡翺翔在亂飛的绮羅和濺碎的珠玉間。
不斷有裹着紗羅的美人和敞着胸膛的醉漢在遊廊上慌亂的奔命,一個頭上裹着女人小衣的年輕公子撞在恪王身上,恪王緩緩側過臉、居高臨下地露出一個微笑:
“這不是國子司業家的三公子嗎?”
三公子仿佛見着了救星,瑟瑟發抖地往他繡金的皂靴前磕頭,嘴裡失了神地大喊着:
“恪王救我、恪王救我,這定是犯了煞星,老天爺要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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