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許幼怡出門前精心花了妝,因為文教組接到了一個新任務:采訪大世界舞廳的當紅|歌星顔如玉。說是采訪,實為拉攏。這個任務是丁默邨直接下達的,許幼怡懷疑,他是不是看上了這位新晉當紅|歌星,所以先讓她去探探口風。真是色迷心竅的男人,鄭蘋如的教訓還沒吃夠嗎?要不是因為這件事,也許丁默邨不會那麼快被排擠出76号,那她許幼怡就能距離情報更近一點,也能擔任更重要一點的職責了。
想到這裡,許幼怡歎了口氣。民國二十四年,她與嚴微分開,各自奔赴不同戰場。她跟随曾仲鳴去了歐洲,後來回到南京,但被安排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職,混了兩年日子。後來南京淪陷,她又跟着政府到了重慶。汪精衛外逃的時候,她沒有跟着,但好在曾仲鳴沒忘了她,民國二十七年汪在河内發了豔電,次年三月曾便籌劃妻兒來探望,叫着許幼怡一起去了。到了河内,誤打誤撞碰上軍統刺殺汪,當時許幼怡随口一句恭維,讓汪把自己的大卧室讓給了曾與妻子,自己換了個小房間,恰好軍統特工直沖着那大房間去了,殺死的不是汪而是曾夫婦兩人,倒是讓汪逃過一劫。許幼怡因此得到汪的重視,并逐漸取得信任。
後來汪派她去上海,參與76号與社會部的組建,把她放在了丁默邨身邊,是因為汪不信任丁,需要一個眼線。許幼怡本以為丁是76号名義上的一把手,自己也能接觸到核心的情報,但沒想到丁實在不靠譜也不争氣,很快就在與李士群的鬥争中落敗下來。好在她與嚴微意外相遇,又接到了上級通知,共同負擔起一條情報線上的傳遞工作,隻不過嚴微成了她的上線。倒不是說誰上誰下的問題,許幼怡隻是有點擔心嚴微。也許在她的心中,嚴微還是那個需要自己愛護的小妹妹。不過在二人時隔四年真正再次相遇之後,她的看法改變了。沒想到嚴微看起來變了那麼多。如果說二十歲的嚴微身上還有那種少年人的意氣、莽撞與倔強,那麼十年之後三十歲的她,眼神中多了很多歲月磨砺的痕迹,變得冷靜、淡然、隐忍,仿佛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再打破那堅韌的外殼。但最讓許幼怡感到心疼的是,她在嚴微的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抹憂郁,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不必開口說什麼,許幼怡就已經能夠知道,這幾年嚴微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她許幼怡自己呢,自然也并不輕松。身在敵營,處處僞裝,處處掣肘。能在汪身邊活動的,沒一個不是人精。在這樣的環境中,頭腦的清醒、思維的敏捷尤其重要,否則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入誰的圈套踏入哪個陷阱。但她許幼怡何許人也,雖然外表看起來溫溫柔柔,内心可絕不是個小白兔,倒是利用外在的僞裝令人發生錯覺,産生了意想不到的隐蔽效果。盡管不必打打殺殺,這種腦力和情緒上的消耗卻是更加難熬的。多少個夜晚,她又拾起紅酒和香煙,拼命抵禦不确定性帶來的恐懼和孤獨帶來的悲哀,如果說有什麼能夠支撐她的話,除了那個形而上的信念,就隻有嚴微,以及想象中的再度重逢。現在,她們确實重逢了,但為了情報線的安全,為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不得不假裝陌路,能夠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是許幼怡知足了,隻要能看見那張嚴肅而倔強的臉,隻要能夠确認她還安好,就已經比什麼都更加重要。總有一天會好的,許幼怡堅信。總有一天,她們可以在陽光下毫無畏懼地擁抱在一起,過上真正平凡而又幸福的日子。
上午的大世界舞廳沒有什麼人,因為不是營業的時候。幾個服務生正在打掃衛生,是昨夜狂歡留下的一地狼藉。許幼怡小心地繞過那些垃圾和污漬,走到舞台後面的一處休息室,顔如玉約了她在那裡,說是剛剛下班。許幼怡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進來吧。”許幼怡走進去,看見一個穿着大紅色露背禮服的窈窕身影,便禮貌地喚了一聲:“顔小姐,你好。”
那人懶懶散散地回過頭來,然後兩個人都愣住了。原來這顔如玉不是别人,竟然是六年前許幼怡從嚴意手下放走的杜小玉,曾經的中統特工。
顔如玉,哦不,杜小玉看見許幼怡的臉,整個人怔住了,但過了一會兒,突然又展現出迷人的笑顔,道:“許小姐,好久不見。”
許幼怡回過神來,便也微笑颔首:“是啊,好久不見。”
二人心照不宣,根本不提彼此舊事,隻若無其事地說起當下處境,于是杜小玉知道許幼怡現在汪僞中央黨部福利部工作,而許幼怡也得知杜小玉在南京淪陷之前便到了上海,依附了一個親日大亨,在他的舞廳裡做了歌星。至于彼此身上是否各自還有别的任務,都很聰明地,不提也不問。于是許幼怡開始履行職責,拿出準備好的問題清單,一條一條地問起來,并詳細地做好記錄。就好像什麼奇怪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許幼怡完成任務,便起身告别。顔如玉把她送到門口,二人寒暄幾句,顔如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真摯地說了一句:“你要保重。”許幼怡知道她必定也是身負重任,便會意地笑笑,說:“各自珍重。”
回到76号,許幼怡還沉浸在杜小玉的出現帶來的強烈情緒中。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六年前在南京發生種種,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一樣,但六年之間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一切已如滄海桑田。再想想自己與嚴微初遇的時候,雖然還是在上海此地,卻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倔強的少女變得成熟,溫柔的女孩愈加堅韌。她們兩個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太久了,也太疲憊了,現在兩條曾經彙聚而又不得不分開的道路終于又重新交彙在了一起。所以還有什麼值得傷感的呢?離别是為了更好的重聚,曆經磨難是為了苦盡甘來的幸福。要忍耐,要堅持,堅持到最終勝利的那一天。
許幼怡沒踏進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見遠處走過來兩個親密挽着的女人,其中一個便是李士群的老婆,現任财務主任的葉吉卿。丁默邨走了以後,也許是因為丈夫獨攬大權,葉吉卿越發強勢,處處都想撈一筆,讓各處人馬都頗有些微詞。再看她身邊那個與她狀似親密的女人,原來是關小姐。關小姐是知名作家,原姓胡,她的親姊妹一家與李士群一家關系要好,于是自己便與葉攀上關系,時常一同逛街吃飯。許幼怡很不太喜歡關小姐,或多或少有點因為文人相輕,她不喜歡關小姐寫的東西,也看不上她為日本人寫的那些頌詞,更看不慣她面對葉吉卿的那種殷勤态度。但是轉念一想,自己在他人眼中又何嘗不是這種印象?幹脆誰也别笑話誰。
于是許幼怡禮貌地跟葉關二位女士打了招呼,也不多說話,自己進了辦公室,開始整理筆記寫稿子去了。
忙了一天,夜晚回家。家中自然是清清冷冷,隻有一個做好了飯的保姆,見許幼怡回來,便說自己打掃好了房間,就先回去了。許幼怡吃了點晚飯,但感到食不知味,便也不吃了,原樣放回櫥櫃裡去。快到中秋了,窗外的月亮挺圓的了。許幼怡點燃一支煙,站在窗前,看着明亮清冷的月色,心想,知足吧,至少你們現在還在看着同一個月亮,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天空之下。
但是想着誰,誰就來了,從來沒有這麼靈驗過。
許幼怡手中的煙快燃盡的時候,突然聽見卧室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有人打開了窗子,跳進了房間。
她感到心頭一驚,趕緊熄滅了煙,從窗簾後面抄起一根高爾夫球杆,警惕地走到卧室門前,豎起耳朵聽着裡面的聲音,感覺那人好像沖着門走過來了,趕緊藏在門後,等那人一探出頭來,她便舉起杆子猛然下擊——但被對方接住了。
許幼怡大驚,作勢要喊,但嘴立刻被一雙手捂住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我。”
是嚴微。許幼怡聽出了她的聲音,整個人立刻松弛下來。
她回過頭,看見眼前正是那呆子的臉,便将手中球杆随意一丢,不管不顧地徑直抱了上去。
大概是室外有點涼,那呆子的肌膚冰冷,但心跳卻是有力,許幼怡抱着她,嗅到她發間熟悉的香氣,像是抱住了依賴和安心。對方也大力地回抱過來,兩個人抱了許久,抱得身上都起了些暖意,才緩緩松開。
許幼怡第一句卻是責怪:“你怎麼跑過來了?太危險了。”
嚴微摘下帽子,脫了黑色外套:“放心,我沒走大路,應該沒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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