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天一夜的時間,對程斯語來說轉瞬即逝又漫漫無期。時間那麼短暫,短到他面對陸川留下的随身小包一籌莫展找不到任何關于他去向的指示;時間又那麼漫長,長到他一個人不斷對自己發問,到底該怎樣對陸川,才能讓他過得更快活自在、讓父親更安心和舒心呢!可是答案模糊又遙遠,他一直走不到跟前。
程斯語腦海中又一次梳理了陸川來到陸家以後的點點滴滴,他在中國的朋友大多隻是泛泛之交,在律所裡也不大跟同事深入來往。即便是很快跟他合作默契的雅韻律師,能給程斯語提供的線索也都被一一證明無用。
除了陸千帆的擔憂和期盼,程斯語腦海裡又浮現出了病床上那個美麗而虛弱的韓國女人的臉。那真是個好看的女人,骨子裡透着大戶人家富貴小姐的矜貴和優雅,哪怕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保持着體面,她軟玉一樣白皙而冰冷的手抓着程斯語的手,讓他一定一定要關照她的兒子。當程斯語用她的眼睛看着她的時候,心中洶湧着奇妙的情感波濤,這種生命體的延續與血脈不同,卻更直觀更真切,她對兒子的眷戀和關懷仿佛能讓程斯語感同身受。
這個意外的發生對程斯語最大的意外竟然是,他對陸川的擔心和惦念遠不止于對其父母的恩情回報,而是在不知不覺間早把他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兄弟。也許就在無數次給他收拾爛攤子甚至擋下了父親的責罰與訓斥時,程斯語早在内心深處接受了大哥這樣的角色,哪怕陸川時常心不甘情不願,父親不再時還容易信口胡說些讓他心寒憋氣的刻薄話,他都對這個似乎還沒真正長大的弟弟全盤包容,對他的小任性小脾氣照單全收。
也是正是因為内心深處發自肺腑的情感動容,讓程斯語關心則亂,竟然忽略了第一時間就該想到的地方。陸川在這裡沒有親人朋友,如果他委屈、無助、無所适從,能夠交付心靈暫且歇息的,大約隻有那一個地方——
安憶園。
此處是在華南山腰,佛家文化和自然景觀相得益彰,環山抱水與古刹寶塔相連。遠遠望去像是一座鬧中取靜的世外桃源,在本地人眼裡是百年之後得以長久安息的最佳風水寶地。五年前,陸千帆将金熙恩的骨灰帶回中國,在陸家的家族墓地區域以丈夫的名義為她安葬。
這幾年來,每當陸千帆來拜祭祖先時都會帶着陸川,也會陪他一同探望故去的母親。若日子久了,隻怕陸千帆與這位露水佳人的相處倒是陰陽相隔的時光更多些。可是對于陸川來說,父親能為母親做到如此已然超過他的預期,每每他犯了錯惹父親生氣都怕會因此敗了父親對母親的念想,這種深埋心底的擔憂遠比肉體的笞痛更讓他膽戰心驚,畢竟他的母親已經不能為自己,或者為他再争取什麼。而他,隻怕在父親心裡早已沒有絲毫分量……
昨日陸川在去機場的路上已經做好了打算,他發了最後一條信息給父親之後就準備自生自滅——他覺得自己活得實在是太失敗了,親情、友情、愛情……每一個人都抛棄了他,連曾經相依為命的母親也已經過早離開。父親的驅逐與放手讓他覺得生無可戀,與程斯語的鎖事糾葛他無力為自己辯白,那些溫柔的嬌媚的魅惑的女人的臉他再也不敢相信和靠近……總之,陸川想逃,想重新去母親身邊,再做一次無憂無慮的孩子。
剛到園區的時候陸川滿心悲壯,他滿腦子隻剩下自己的悲傷和委屈,他笃定堅信人在極度悲痛時是對饑餓和寒冷等世俗的欲求沒有感覺的。他跪在墓前看着那個年輕靓麗的照片淚如雨下地訴說着自己的委屈,他知道就如那個總喊叫着狼來了的孩子,像他這樣有過撒謊前科的廢物兒子,父親不會再給他機會、不會再相信他了。如果他真的在這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對于父親而言是不是隻當他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世界,還是能有一點點洗刷冤屈以死明志的作用?陸川想不出答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了解父親,也不了解陸家。
夜幕降臨,寒風四起。
好不容易躲過了晚間巡場的守夜人,從後脊背傳到脖子根的涼風讓陸川開始瑟瑟發抖。這裡不隻有他的母親,還有很多不相幹的陌生人——他不敢亂動亂說話,可是總覺得空氣中都帶着恐怖蕭瑟的氣氛。活生生的可憐蟲,到這裡也是叨擾了别人的長眠與清靜。他有點後悔怎麼不讓那守夜人發現,哪怕假裝暈倒也好,至少讓人家把他送到醫院,這樣才有借口讓父親和大哥來看他甚至接他回家。
陸川很想回家,想回陸家,想回到父親和大哥身邊,想看見可愛的小侄子,也想念溫柔善良的妹妹和恬靜淡雅的繼母——從他到陸家開始,每個人都對他展示了極大的善意,是他自己總是不敢相信不願滿足,如今不斷試探惹出了大禍又任性出逃,至此無人理睬察覺更加悲傷絕望。
又冷,又餓,又疼,又怕……
陸川不知道程斯語有生以來最痛苦無助的時候經曆了什麼,他隻知若父兄肯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重回那個溫暖的世界,他便是再受天大的冤枉委屈也不敢再有一分怨言。隻可惜給他做飯的大嬸比他還早離開陸家,看來父親對他已經再無耐心不留一絲一毫的轉圜餘地,那個家的大門再也不會對他敞開了。
夜深了。
陸川時冷時熱筋骨酸脹,更多的是身上刺痛的翻滾和體力不支的眩暈。他好像感覺到自己身上令人不适的味道,應該不是因為一天沒洗澡的緣故,可能是傷口在風吹雨淋中加速了惡化的腳步,老天真是一點也不肯讓他好受。饑寒交迫的陸川疲憊至極,倚在金熙恩的墓前迷迷糊糊直至失去知覺。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曬幹了昨日午後的細雨痕迹,陽光的照耀也慢慢讓陸川恢複了意識。他稍一活動便痛的呲牙咧嘴,傷口潰爛筋骨酸痛的内憂外患讓他寸步難行。饑渴漸漸消解着陸川的意志,他才知道尋思覓活也不是個容易的差事,早知如此不如下定了決心,吃點安眠藥什麼的可能不會這麼痛苦吧。
可他又哪裡是真的想死呢。
人在絕望至極的時候總會爆發無限潛力,當陸川咬牙克服他原本不可能忍受的痛楚準備再回家去跟父親負荊請罪時,又很不湊巧地扭傷了腳,真的再也爬不起來了。陸川苦笑,這周圍的地下英靈是否都在嘲笑他的蠢笨無用呢,說要自生自滅卻舍不得死,掙紮着想活下來卻自己斷了最後的退路。還好安憶園的管理嚴格每天都會有人來料理打掃,以保證客戶來懷念先人時能享受到最潔淨的環境和最貼心的服務,隻不過這山上也十分空曠,這片家族墓地的區域為了彰顯權貴奢華相互之間距離遙遠互不打擾,而今天剛好是維護人員的公休日。
陸川從日出等到日落,連個人影也沒有。他絕望地想,如果沒人來找,也許真的會死在這裡吧。若是憑着來時的路線記憶,自己目前的體力狀态能不能爬到山下有人值守的門口還是個問題。萬一在半路上支持不住暈倒了,就算是有人來找,恐怕也隻能在大費一番周折之後發現一具冰冷的屍體了。權衡比較了自己的體能和對父兄的期盼依戀,陸川發現連他自己都不會選擇自己,實在是悲哀可笑。為了能夠多撐一刻,陸川又一次靠在了墓碑旁邊,一邊跟母親說着賠罪的話,一邊揪了幾朵墓前菊花嚼碎了咽下去。
突然想到安憶園的程斯語飛車疾馳。如果陸川真的去了那裡隻怕是生無可戀,若連安憶園都找不到陸川的身影,程斯語便隻能回家向父親忏悔自己的無能與失職。本市的公墓管理條例是每月今日公休,一般人都不會知道這個情況,陸川這樣甩手掌櫃的大少爺就更不例外。本來他也不是小孩,總會想辦法讓自己吃飽穿暖,可是程斯語一想到他包裡留下的東西竟是連手機也沒帶,估摸着這小子最好的情況是兜裡揣足了現金。這樣在市裡生活幾日不成問題,可是安憶園在山上這樣偏僻的地方,又趕上墓地公休無人巡視,他沒有通訊設備想找到個車回市裡,隻怕是比登天還難。
于是程斯語加大了油門,在墓地值班人員已經躺下睡了一覺的深夜裡焦急地扣着門房玻璃。園區内不準開車,程斯語隻有兩條腿在夜幕下狂奔,他慶幸自己提前拆了石膏,這會兒跑起來沒有太多的束縛和負擔。反正他已經習慣了左臂不敢太用力氣,所謂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對他這樣注定勞碌命的人來說,實在是太奢侈的休養。憑着天生的超強方向感,程斯語在夜色中一點點靠近陸川……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當白月光加載好沙雕曲庫 我靠攻略女神君保命 全職公敵 在後娘文裡當爹[七零] 探靈第一家族 點将仙 手握爽文劇本[快穿] 清穿日常 當童磨轉生成唐僧 八零年代律政佳人 七十年代之嬌嬌人兒 重生最強錦鯉少女 大明星非要當我孩子他爸 我靠寫小說轟動全星際 他摸了一下我的手 每天都在給男朋友和貓咪勸架 豪門聯姻後假少爺天天裝乖 滿級大佬被迫爆紅[直播] 天下第一嬌 萬人嫌真少爺馬甲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