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頃刻間,他面上的驚訝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比淡墨煙花還平靜的神色。我不知道他方才為何久久看我,但我盯着他看,是因管不住眼睛。一直認為男子的外貌不重要,可皇帝老子閻王爺爺,他長成這樣也太過分了些!對着這張臉,我當真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卻見他笑道:“姑娘請稍等。”他把手中的畫又挪了挪,提着毛筆,在右下方寫了兩行字:
猶記白萍荷,君面桃花色。
美人望不見,逢面徒奈何。
隻有短短十個字,寫得也飛快,但這筆字是小有成就,頗有幾分王羲之的味道。落筆後,他将畫往鬼畫師跟前推了一下:“有勞足下。”
“行,這回你行行好,别再多改。奴家每拿回去一次,你就改幾筆,實在是折騰死奴家了……”鬼畫師開始搗騰那幅畫,擡頭不滿地看我一眼,大概怪我壞她好事。
我瞥了一眼那幅畫。畫上有一女子,足踏彩雲,出塵如仙,懷中抱着一把古筝。我在青樓多年,常有客人送來書畫,不說博覽古今,怎麼也算有點見識,抿一口茶的功夫便能辨出《萬壑松風圖》的真赝,還能幫騙子添上幾筆。因此,眼睛也是有幾分挑剔,但凡詩畫都能被我在心中刻薄幾句。而面對眼前這張丹青,我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不,有死之年,還能看見一幅“衆畫之最”,把我最仰慕的顧恺之敗得片甲不留。這世間怎能有如此潇灑的筆鋒,如此絕高的造詣?我望着這幅畫正在驚歎,又聽花公子道:“請問姑娘有何指教?”
聽見他的聲音,我繃緊了神經看向他——長得好看也罷,聲音還如此動聽,一大活人能生成這樣,确實有點不對盤。我道:“我是想問問公子,今天不是七月半麼,何故還在街頭買畫?”
“姑娘說的是這幅畫麼?”花公子指了指那幅畫,見我點頭後溫雅道,“這是我畫的,隻是找這位大師幫我把它裱起來。”
我瞠目結舌道:“什麼?這居然是公子的大作?敢問花公子可是以此為生,有如此筆頭生花之才,真是……”想到此處,我方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又道:“花公子,今晚鬧鬼,恐怕不宜在外久留。”
花公子微微一笑:“姑娘是女兒家,似乎比我危險得多。”
他是個人,興許不知道女夜叉不危險得很。想起兒時多少聽過些鬼話聊齋,說的都是個大活人跟女鬼聊了半晌而不自知,真想不到這事會發生在自個兒身上,扮演的還是那女鬼。我望向那幅畫,清了清喉嚨道:“公子畫的是哪一号仙女?這畫當真迷人。”
“這是在下荊妻。”
“你的妻子?”略有驚訝,但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嗯。我與她昔日形影不離,如今參辰不見,唯有睹畫思人。”
“花公子與令妻可是……陰陽兩隔了?”
他笑了笑,算是默認。今晚傷心事可真多。這仙女死了,她夫君七月半到鬧鬼的街頭,為她畫像題字裱裝。我死期還未到,少卿便把我也弄死,和他一起做鬼。做鬼便算了,還被老爹塞了個毒嘴的無常爺相公。真是塊心病。花公子見我不語,又對我笑了一下,便拿起桌上的白色折扇,站直等待鬼畫師裱畫。我這才發現他臉挺小,個子卻一點也不小。他的袖袍寬大,手藏在大紅袖子裡,一截雪白折扇橫在兩隻袖子之間。一時間,我能想到的詞,便隻有“長身玉立”“溫文儒雅”——穿着豔麗紅衣的美公子竟然會讓人覺得爾雅,連我都覺得古怪。好容易等鬼畫師把畫裱好,花公子接過長長的雪白畫卷,将它和折扇并在一起,付了銀子,便對我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東方媚。”
“東方姑娘,我們後會有期。”花公子抱着扇子朝我輕輕一笑,離開了畫攤。
那一笑實在美麗陰魅得很,撞了勾魂鬼似的,把我魂魄都逮了去,以至于忘記回問他的名字,實在失禮。他走遠後,我轉過腦袋,對鬼畫師道:“打擾你做生意,真是不好意思。”
“我說這位姑娘,七月半奴家還在街頭賣畫,不就想掙點零花,你有必要出來搗亂麼?”
“人家的一層皮便是你的零花?”
“皮?花公子的皮?哎喲夜叉姑娘,奴家哪敢哎!奴家惹誰也不敢惹他啊。”鬼畫師指了指花公子離去的方向,“你看看,你看看。”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他經過的地方,周圍妖鬼都會點頭哈腰,對他行禮。可他目不斜視,看不到任何鬼。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前身可是個高位的仙人,咱們誰也惹不起啊,哪還敢剝他的皮。哎,奴家看你年輕,又才死沒多久,不跟你計較。姑娘,下次再遇到他,你說話可要小心點了啊。”鬼畫師對周圍的人施了障眼法,把攤子變作一堆白骨,順便拖走一個标緻的小女孩。
街邊有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正在玩捉鬼遊戲,遊戲規則是每個人都戴着鬼臉面具,讓輸家來猜誰是拍打他腦袋的“鬼”。有幾個鬼根本沒戴面具,還以真亂假地讓孩子們以為是朋友。這些鬼是從容而來,得意而去,孩子們發現真相後,怕是會吓得患上心疾。隻是這裡鬼有好幾個,我不好出手管閑事,隻是站在旁邊看着他們。一個小孩子捉住一個白衣羅刹鬼的衣角道:“是你!”
白衣羅刹鬼原本是原型進去混的,卻硬被那孩子捉住想要揭“面具”。他用力擺手,一個勁往後退:“不是我,不是我。”
一聽這個聲音,我無語地歎了一聲,朝他走去。
“就是你!”小孩子撲過去想要摸他的臉,但我動作迅速,挽住那羅刹的手臂:“夫君,你為何來了此處,兒子還在家裡等着一起吃飯呢。”
湯少卿躲到我的背後,一把将我抱住,感動得一塌糊塗:“夫人!”
“好了好了,我們回家。小弟弟,去找你朋友玩吧。”
我打發掉那孩子,看着少卿,額上青筋亂蹦。真不敢相信,堂堂十殿王爺,居然也去做這種蠢事。
“媚娘,你變回來了。”湯少卿深情地望着我,但用一張鬼臉對我說這種話,很是吓人,“看見你現在的模樣,真懷念你嫁給我那天晚上的情形……”
我和他成親那一日,興許他的回憶是美好的,我想起來卻是又滲骨,又蒼涼。畢竟床是大紅大喜,新郎屍體躺上面,很不吉利,且事後他們無一不認為,是我克死少卿,諸多辛酸往事,不提也罷。不過,少卿臨死前說的一番話,我聽着頗是受用:“夫人,我若去了陰曹地府,一定會在奈何橋旁等着你,然後我們一起轉世投胎,下輩子仍做一世夫妻。”
當時,他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如紙,握着我的手也有些涼。我覺得很是感動,便應景對他道:“你不能死,你若死去,我立刻上吊追随你下窮泉。”
“不可,媚娘……咳,不可。我要你好生活着,要長命百歲。無論多少年,我都願意等……”說完這句以後,他便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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