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荷沅與祖海去美國前回一趟家,準備兩家湊一起吃了年夜飯過了初一再走。
年三十早上回到安仁裡,見裡面早打掃得光可鑒人,室内是祖海爸爸一手種出來的多盆巨大滴水觀音,冬日的陽光照進來,整個房子生機盎然。室外是已經長成的臘梅飄着清甜的香氣,幾隻留而未摘的檸檬佛手掩映在濃綠中越發嬌黃可愛,遠遠看着似乎也能聞到一股清爽。今年檸檬與佛手的收成都不錯,老人們嫌酸,并不喜歡吃用,全收齊了放在兩隻藤條筐子裡。荷沅見了立即上街買來幾隻玻璃大瓶子,着手将檸檬與佛手分别切片用白酒浸了,封口前放上幾大勺的糖。下午去豆豆那裡拜早年,帶去一瓶佛手酒,聽豆豆興奮地訴說了會兒她對老駱的仰慕,要求荷沅一定幫她提供接觸老駱的機會。又去宋妍哪兒一趟,送去一瓶檸檬酒。宋妍告訴荷沅,她夫家總希望她早生貴子,說出來的話越來越厲害,但她說不生就是不生,她還想好好享受一陣大好日子,把過去的不足統統補回。看來宋妍一改過去的小媳婦進門,已是翻身農奴當家作主人。
總的來說,兩位朋友都活得不錯,事業成功,生活順心,基本上心想事成,荷沅很為她們高興。回來路上,荷沅給同樣也在到處給朋友拜年的祖海電話:“早點回家,别耽誤了吃年夜飯,我先回家了。”
祖海笑道:“我跟你爸媽說好我去接他們,省得他們不舍得花錢硬要擠公共汽車過來。已經快到老家了,你算着時間,我不會再拐到别處去。”
荷沅驚訝地“咦”了一聲,心中感動,對着話筒飛了個吻給祖海。祖海總是默默替她做好善後工作。放下手機,她也差不多到家,在弄堂轉彎抹角,開到車庫。見到隻有一個門面的車庫,想起祖海以前與他爸為造兩個車庫發起的鬥争,最後不得不屈從于他爸的舊事,不由好笑,祖海後來才告訴她,以前他準備造的兩個車庫其中一個是準備給她用的,可見祖海對她不知虎視眈眈、志在必得了多久。
放好車回來安仁裡,荷沅驚疑地看到有人抱着手跺着腳站在安仁裡的大門口,可能是被冬日的冷風給吹得手腳冰冷,不得不用運動來産生熱量。該人有頭灰白散亂的短發,雖然一直原地踏步,可眼睛始終關注着一個方向,那是從市區走向安仁裡的必經方向,而對從身後接近荷沅的腳步聲恍若未聞,神情專注得猶如景區中千年萬年的望夫石。
荷沅看來看去覺得此人應該是找安仁裡裡面的人,所以走近了輕問:“阿姨,你等人嗎?”
話音才落,等人的女人回過頭來,兩人一照面,荷沅大驚,這個看上去蒼老的女人竟然是當年飛揚跋扈卻豐潤貴氣的洪青文。她來做什麼?雖然時隔多年,雖然已知師家沒落,雖然看着眼前之人面目可悲,荷沅卻怎麼也無法同情起來。收起手中的鑰匙,雙手插回口袋裡,等着洪青文說話。
洪青文雖然落魄,當年看人識人的本事還在,何況荷沅還是段數差她太多的毛頭小丫。見此了然,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新年好,小梁。終于被我等到你。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幾句話嗎?”
荷沅并沒有請洪青文進屋說話的意思,站在原地淡淡地道:“我想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先生已經答應我不找師正晦氣。請你回去轉達給師正,祝他新年快樂,也請他心中有所堅持,否則害的隻會是他自己。”
洪青文心中滿是憤懑,可又不得不忍着,時過境遷,誰叫她不再是過去的貴婦人?想當年,哪裡有這麼個小女孩說話的地方?可偏生她今天來還真是想為兒子求情,此刻被荷沅先她一步地說出來,她反而覺得羞慚,并沒有輕松解脫的意思。過了好久,她才開腔:“那就謝謝你的大人大量了。”
荷沅還是淡淡地道:“不客氣,我們彼此芥蒂太深,不可能互相原諒,但求彼此相安無事吧。”猶豫了一下,還是又道:“師正媽,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應該多關心關心自己。”
洪青文聽着前面一句話,隻覺得有理,但反感荷沅似乎是居高臨下的口吻。但荷沅後面的話一出,她愣住,不明白這個梁荷沅說出這種話是什麼意思,取笑?同情?教訓?她現在失業失婚,社會地位打至低谷,多少人幸災樂禍,她不相信當初被她壓得死去活來的梁荷沅會得同情她。即使是同情,她也不需要,梁荷沅的同情等如打她的耳光一樣令她難堪。她低頭說了句:“多謝關心。祝你們全家新年多福。再見。”說完便匆匆走了。
荷沅站在門口看着洪青文離開,發覺她原本昂揚挺直的背有點躬了。人真經不起落魄。
洪青文狀若夢遊地回家,耳邊似乎聽不到車聲人聲,隻聽到仿佛有個聲音時斷時續地在她耳邊唱着“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年來到……”
今年這個年,顯而易見的門庭冷落車馬稀,不,不是稀,而是絕。她本不想出來見人的,可為了兒子,她不得不出門。當年兒子隻是追求一下梁荷沅,叢祖海都會找人打他。又為了梁荷沅的檔案被她壓制,下重手搞得她家破人離。何況現在兒子壞了人家生意,叢祖海能放過她兒子嗎?叢祖海這人什麼做不出來?今時不同以往,她除了親自上門哀求,她還能做什麼呢?而且她知道,她隻能求梁荷沅,求叢祖海沒用。雖然是活脫脫的一幅現世報,可她又能如何?難道叫兒子上門去嗎?更不可能。她出來找梁荷沅還是瞞着兒子的。所以,她也隻能在外面消化了今天與梁荷沅見面導緻的悲涼才能回家。否則,兒子問起來,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漸漸地,天暗了下來,原本該是下班後熱鬧的街道此刻卻分外冷清,即使有人路過,也是行色匆匆,手中還拎着喜氣洋洋的大包小包。遠近的燈溫暖地亮了起來,有偷放的鞭炮零落地響起,人們都準備吃年夜飯了吧?可是,她呢?家已不成家,還吃什麼年夜飯啊。
在外面凍得四肢冰涼,她才慢吞吞回家,可進門卻見黑燈瞎火。打開客廳吊燈,見桌上留着一張紙條,白紙黑字,原來兒子被他爺爺叫去吃飯了。洪青文再也忍不住,撕着紙條一個人站客廳裡嚎啕大哭。她花了幾十年的心血維持的一個家,大難臨頭的時候那些鳥都各自飛向高處,大年夜抛下她孤零零一個人,誰想到她了啊。
眼淚反而帶走她積郁多時的哀怨,洪青文心中不由想到梁荷沅的話,不錯,連那種小毛丫頭都看得出,兒孫自有兒孫福,她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諒師正的爹不敢虧待她。
不過,洪青文最希望此刻門口出現一個黃世仁般的人物,她起碼可以找個人拼了,是死是傷,起碼也轟轟烈烈,總好過眼下死人般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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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沅與祖海初一一早便拖了一隻有點輕的大行李箱,穿着一身春節的新衣服,告别兩家珠淚暗抛的父母,沒心沒肺地驅車直奔機場,他們将取道北京飛往美國。在北京,還有王是觀等着他們,三人同行。
首都機場,王是觀看見他們行李那麼少,狂喜,拖來一隻箱子記到兩人名下,原來他的行李超重。荷沅早知王是觀的根底,三人一起拖着箱子做行李,等着無聊,荷沅笑問王是觀:“那麼多東西,木頭還是石頭?也不說先給我們瞧瞧,一起賞析。瞧我回頭出海關時候不拆了你的包翻看。”
王是觀笑道:“姑奶奶,你什麼時候有點女人樣子才好?你丈夫還在身邊呢。我最近那麼忙,哪裡有空再把玩那些東西,人都成機器人了。”
祖海在一邊笑道:“你帶那麼多禮物回家,不嫌辛苦?不過也是,對你爸媽來說,家鄉帶去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王是觀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道:“我實話跟你們說吧,我這回回去,準備向美國總部提出回去,我不想留在中國了。如果總部不批準,我想趁回國機會另外尋找工作。這兩大箱子與一大包,差不多是我帶來中國的全部家當。”
祖海與荷沅聽了面面相觑,祖海劈頭就問了一句:“王是觀,是不是與我公司要求你們設計事務所賠償損失有關?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向你們老闆說明原因。”
王是觀又是搖頭:“不不不,與那件事無關,那件事我們早已确定責任,與我沒太大關系。我在中國工作得很好,上海現在建設項目很多,很多技術創新都可以發揮效用,很多新型建築湧現,上海簡直是我們做建築人的天堂。但是我在上海的生活并不愉快,荷沅,你應知道,我很不自由,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荷沅“啊”了一聲,立刻明白王是觀的意思,同性戀,在中國還是一個很忌諱的詞彙。祖海旁邊聽着不明白,王是觀怎麼不自由了?因為語言問題?可是王是觀的中文已經講得夠溜了。看看荷沅又是一臉了然的表情,他奇道:“王是觀,你擔心什麼,上海小姑娘都說華籍美人嫁美籍華人,她們連高鼻子都願意嫁,何況你長得那麼好。你留下來,找女朋友的事,我幫你出力。”
王是觀驚訝地看看荷沅,笑道:“荷沅,你可真夠朋友,這種事幫我一直瞞着沒與祖海說。回頭我不在時候你悄悄告訴祖海吧,我跟祖海也是朋友。”
祖海心中更生疑問,究竟有什麼事,可以讓荷沅一直瞞着他不說?而且還事關帥哥王是觀,問題似乎嚴重了。祖海越想越覺得恐怖,伸手很自然地攬住荷沅,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權。荷沅有點不以為然,看着王是觀道:“又不是什麼嚴重要緊的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你那麼認真幹什麼。我看你是太在意才導緻耿耿于懷,索性放開懷抱了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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