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就像喧嚣戰場上的鳴鼓,亦像樂曲之終的玉磬,一瞬間将場上的喧嚣俱都抹平。
衆人紛紛朝那聲音的來處看去,連江茗都驚的睜大了眼睛。
殷楚騎着墨色駿馬,身上是白底的絲緞,精細的紋繡是淡色金線而成,武服立領,頭發束在冠中,身姿挺直。下颌微微有些消瘦,顯得骨骼分明。硬朗的眉下是一雙多情的眼,帶着幾分懶散,含着幾分笑意。
他輕拉了下缰繩,掉轉馬頭,朝着江茗而來,前面的人不由自主的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到了江茗面前,殷楚翻身下馬,恰巧一陣躁動的風拂過,卷起粉色白色的花瓣,人比景更美上三分,賞心悅目。
殷楚看了一眼飛浮,飛浮主動讓到了一側。下一刻,殷楚擡手将江茗發梢上的花瓣摘了下去,輕輕一吹,那花瓣随着風揚了起來,再尋不到蹤迹。
“别怕。”殷楚輕聲說了一句,随後拉過江茗的手,走到龍鳳雙辇前。
殷楚輕飄飄的掃了一眼那老鄉紳,換了隻手拉江茗,将她帶到了自己另外一側,與那老鄉紳離的遠些。
“又琰,這又是怎麼回事?”靖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摸不清頭腦,開口問道。
殷楚擡眸,沖靖文帝拜了一下,說道:“本來想看熱鬧的,誰知道這老頭子竟然搶到了我的頭上。”他又瞥了一眼那站在一側的禮部尚書:“還有個不長眼睛的,莫不是收了人家的錢銀?”
禮部尚書連忙說道:“世子休得誣陷老臣,大胤的禮制便是如此規矩。”
“哦?”殷楚輕蔑的笑了一聲:“大胤的禮制便是将未及笄的姑娘,硬塞給老頭子,待得兩年後給他守喪?若是如此,咱們大胤的禮制,也應當改改了。”
“祖上傳下來的禮制,如何能改?!”禮部尚書怒喝道。
“又琰,休得無禮。”靖文帝說道:“這鎮國大将軍府的千金,怎的又是你的人了?”大抵是怕他大庭廣衆之下撒潑,靖文帝說罷,還補上了一句:“你好好說。”
殷楚一直拉着江茗,掌心傳來的溫度莫名的就讓她放松了許多。此刻她倒不覺得緊張,隻是也想聽聽殷楚是怎麼說的。
殷楚頗有些無賴的說道:“我看上這小娘子了,要娶她回去當世子妃。”
那禮部尚書即刻跳出來說道:“世子,此女子之前已由其叔叔許配給了他人,世子如此這般,莫不是要強娶?”
“本王在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還是你那兒子皮又癢了?”殷楚開口就戳人痛處,街邊揪着禮部尚書的兒子便打,正是他在衆人口中的累累惡行之一。“當日你那嫡子在街邊拉着彈曲兒姑娘的手,也沒見你蹦出來大胤禮制的說一通,可見禮部尚書的禮隻安在他人身上了。”
“你……”禮部尚書被他堵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老臉憋的通紅。
殷楚又轉頭對靖文帝說:“皇上,既然禮部尚書說禮,巧了,我這次還真的占着理了。當年我去閩州,途徑臨安府,與她那養父曾有過數面之緣,他便将女兒許配給我了。隻是當日她年紀尚小,說等她大些,再來華京尋我。這小娘子與我有婚約在先,這糟老頭子在後,要問不是,就去把她那叔嬸一家抓起來問罪。”
皇後千算萬算,哪裡算得到這殷楚突然跳出來橫插一手,眼看着事态就要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她在旁開口道:“又琰,話卻不能亂說,倘若你真與這江家千金有婚約,為何之前不說?非要等到今日今時?”
殷楚将江茗拉的與自己近些,攬過她的肩膀,顯得十分親昵,一邊說着:“她尚未及笄,這些年都等下來了,我都不急,皇後娘娘又急什麼?”
禮部尚書這時候回過神來,問道:“隻怕世子殿下空口無憑。此人懷有其叔父的寫下的字據,敢問世子,可有什麼證物可以證明所言非虛?”
“字據?我也有啊。”殷楚答道。
“請世子拿來一看。”禮部尚書接道。
殷楚嗤笑一聲:“這等東西,本王要随身帶着嗎?尚書和夫人的婚書,難不成也成日帶在身上?不若拿出來給本王瞧瞧?”
禮部尚書隻覺得自己就不應當同這昭南王世子說話,一句兩句都噎的人直喘不上氣兒。
殷楚又說:“今日皇上祭天,時辰不能耽誤,待他日又琰定然呈上禦覽。但今日,若沒個說法,我看這禮部尚書非要揪着我不放。”
他從懷裡拿出一根木簪,放在禮部尚書面前晃了一晃,轉手遞給了曹昌:“呈陛下禦覽,此簪乃是當日,我這未來世子妃養父送于我,權當信物。木頭是老楠木,能看出年頭,上有‘茶’一字,正是她的閨名。”
見到那簪子,江茗愣了一下。冬至那日,她以為這簪子定然是被遺留在宮中了,誰知竟然一直在殷楚那裡。
靖文帝接下那木簪看了又看,心裡有了定奪。
那禮部尚書又要說些什麼,卻聽靖文帝的聲音從龍辇上傳了下來:“又琰及冠數年,朕同皇後一直為你的婚事擔憂,諸多女子你都不要,原是因為早有婚約。又琰這般重諾,實乃佳事,你應當早與朕說了,怎得這般不聲不響?”
單單一支簪子,若說是兩人私下授受之物也絕非不可,反而強說是信物才令人懷疑。更何況殷楚所說,和其養父有數面之緣而已,人家便将自己女兒許配了,對方還是個世子。細數起來,俱是漏洞。
可靖文帝卻自有掂量。
一來是這女子畢竟是殷楚看上的,按着他一貫的路數,即便是硬搶,那也就搶了。可他卻在這裡言之鑿鑿,字據物證皆有,便是為皇家遮羞,也全了自己面子。
二來是此女畢竟是江衡嫡女,若是自己開口将她許配給這老人,怕是江衡心裡不平。可這畢竟又是衆目睽睽之下,若是為了江衡的面子,怕是又失于民口。殷楚此刻出來,也算是替自己解圍了。
靖文帝這話的意思便是認了這樁婚事,殷楚露出一絲笑顔,回道:“先前是因為她年紀未到,又琰本想着待她及笄再去尋她,誰知她竟然來了華京城,豈不是我二人的緣分?因着年關方過,皇上忙碌朝事,又琰這才一直未說。”
靖文帝點了點頭:“又琰如此也是思慮周到,待你之後回府取了字據,再呈來于我看便是。”
殷楚回道:“謝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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