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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第2頁)

多年未見,明璘變得愛笑。也不是流于周旋酬酢,倒有些像個孩子,因為得了個寶貝心滿意足。孩子寶貝的東西經常很簡單,可能是一個胡餅,或者一量新鞋,很容易滿足,所以經常樂樂呵呵的。

惠歌開始有些害怕那副笑容,她知道自己是“吃軟不吃硬”。這人笑得輕柔無害,愈看得久,愈難對付。

惠歌很快别開頭,信口一問:“這裡處處是藤蘿,能吃的多嗎?”

“能吃的不少,好吃的不多。倒是有一種藤很奇妙,叫‘續斷’,聽說無論怎麼砍,都能再長出來,攔腰斷之,則生根至地,治療斷骨殘肢有奇效,因此得名。續斷藤的汁液清澈甘美,如山泉,又叫‘水藤’。如果有緣看見了,你可以嘗一嘗。”

一路走着,看着,說着南方特有的草木,惠歌覺得很有意思。這跟讀書所得的知識完全不一樣,讀書總要靠些想象,想象常與現實相去甚遠。

迂回地繞了一程,忽然有霁色。兩側生着一種細而直的樹,排列井然,枝葉高聳疏散,淡藍的天空露了大半的臉。

上方看着開朗,下面依舊綠意盎然。纖密的山蕨葉有一種工巧的感覺。還有一種像芋的大葉子,大得幾乎可以作障扇,遮去半個人。

諸多草葉攔路,明璘雖然走在前頭,時時留神後方。撥開面前的枝葉,也要等惠歌過去了才松手。

接着一程下坡。有許多竹,簇簇叢生。起初隻看見上面的枝葉,還不覺得如何,後來才發現底下的竹根大得出奇,比人的腿股還粗。

明璘說,這種巨竹有人呼為“篔筜”──竹最大者。也有人說是“狗竹”──竹節有毛。然而又都不盡然,篔筜皮薄,生于水邊,狗竹臨海,所以他隻稱“大竹”。

沿着大竹叢下行,間或有咚咚的林聲從上方傳來,像是竹管相碰造成的。

然後有淙淙的水聲。

林蔭盡處揭出一片微光,那裡淌着一條小溪。溪的另一邊的山坡上是一片草。綠葉紫脈,婆娑郁茂,沾着冉冉的水色,看着很鮮嫩。

有個老翁在那裡采草。

原是佝偻着,聽見步屧聲響,便直起身來察看。頭戴葛巾,束法灑然,巾角四翹,四面落着亂蓬蓬的灰白的發。須眉一并拉雜,然而眼睛有精神,光明洞徹。風神斯文,略帶些精悍,不似尋常村夫野老。

瘦小的身材,褴褛的麻布袴褶,露着黝黃的手臂和腳胫。背着竹筐,一手持竹刀,一手握着一把草莖。

老翁看見明璘,先是“噢”一聲,彷佛很驚喜。旋即笑起來:“伯玉,你回來了。”

伯玉是明璘的字。老翁顯然與明璘相熟。

明璘笑着拱手,略作個禮。他向老翁介紹惠歌:“這是伉俪。”

惠歌對明璘這樣介紹自己有些不自在,可是二人之間的恩怨糾葛一時也說不清,隻好應承地笑一笑。

明璘又對惠歌說:“這一位是桂花居士,居所遍植桂樹。博聞多識,猶善庖廚,果蓏素食亦佳美,我經常受邀就食。”

惠歌恍然,難怪明璘山居不仕,樣子倒比從前豐滿些。

那居士也不避忌惠歌的婦人身分,細細端詳,點了點頭:“眉宇有桀傲之氣,确實不是一般婦人。”

堂堂地評頭論足,惠歌摸不着頭腦,隻是默然。

居士又轉向明璘:“好些日子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遇害了,原來是去接了家室過來。”

原來這裡盜賊的禍患真不小。惠歌想。

“居士也知道,我一直想帶她來看一看。”明璘說。

“良願得從,我也為你歡喜。今日我作主人,你們切莫客氣。”

“有勞居士了。”明璘也不客氣。

老翁說了幾句閑話,又彎身下去忙活。惠歌站在這一頭,望着老翁手裡握着的草莖,問明璘:“那是什麼草?可以吃的嗎?”

明璘說:“那是‘虎杖’。你看它初生的莖有節,形似杖藜,上面有紫紅色的像虎斑的紋路,所以叫虎杖,也有叫‘斑杖’的。莖葉可以吃,根可以入藥。”

他俯身看了看,“啪嚓”一聲,扳下一枝虎杖,從斷處一縷一縷撕開表皮,遞了過來:“莖多水,生食可以解渴。”

惠歌接過來,淺淺咬了一口。眉頭緊皺:“好酸。”

她本能地将手挪得遠遠的。明璘見她将那枝虎杖又挪過來,以為她不要了,随手接過,吃了起來。惠歌看着明璘吃她吃過的東西,很自然的神氣,先是有些不過意,彷佛糟蹋對方一片心意,漸漸不知道如何,一股燥氣從胸口蒸騰而上,臉龐也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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