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正中簪纓下懷。
她才進城來,名頭是打了出去,但究底如何,萬衆正看着她接下來的行事。
來的路上她已與衛觎商議定了,衛觎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入京後必定直接進駐皇宮,她若同時跟着入宮,他們的野心實在昭然。
做戲做全套,不如她先去寺裡打個報道,讓風聲發酵幾日,坐實聲望再說。
此舉對她沒什麼損失,隻有一條,便是觀白夜裡不能抱她入眠了。
但衛觎當時聽後,也不曾反對一聲。
簪纓笑應釋緒方丈:“小女子正有此意,說法不敢當,願在貴寺齋戒三日,以滌塵垢,與貴寺師父交流講法。”她又随和一笑,“早前聽聞白馬寺高僧如雲,解經精妙,更有一寶,便是寺中自種的石榴葡萄,聽說果實碩大而甜,迥異他處。所謂‘白馬甜榴,一實值牛’,如今正值成熟之季,小女子也想嘗一嘗鮮。”
釋緒方丈大喜過望,方才洛陽的門閥家主都沒請動唐娘子,她卻願意主動去他們寺裡齋宿三日,這無疑會成為白馬寺的榮光。
而唐娘子末了這幾語,無形中擡高了白馬寺的地位,又透露出一種小女兒的直率俏皮,一下子拉近了與人的距離。
近旁的幾位僧人會意微笑,兖州軍入京帶來的惶恐不禁驅散幾分。
昙清方丈早已知道,這位娘子心性親和,有俘獲人心的能力。
簪纓說罷,方忍不住回首看一眼衛觎。
衛觎鎖在她身上的那雙眸子,深稠得近乎執迷。衆目睽睽之下,簪纓不能多做什麼,粉頰微颔,隔着幾步距,清了清嗓音道:“大司馬,勞你代我向衛公與舅父緻意,待我出齋,便去拜見。”
白馬寺的金鈴七寶車早已備好,辇車四面懸挂着寶相紋潔白帷幔,帶着濃郁的佛門風氣。
寺中僧衆恭迎優昙華入寺。
衛觎便在這時踏出一步。簪纓低喚一聲觀白,衛觎吐出口氣,看着她:“我送娘子登辇。”
簪纓眸光流轉,既含安撫也有依戀,一切言語,皆彙在她頰邊那顆小小的梨渦中。
她蓮步輕挪,隋珠照日羅衣從風的身姿飄然登上七寶辇,香風渺散,觀者看癡。
衛觎送她登上車,眼睛也未離她,披袍挂甲的手臂握住車前的帷紗欲要落下,頓了一頓,又未動作。
簪纓在辇中,與車辇外的衛觎目光相接,他身體是微微前傾的姿勢,膂背蓄滿了力,像一頭随時準備捕獵的矯豹。
簪纓從他眼中看到了還未小别便洶湧而出的想念,那是流動的淵海。
這一刻她沒法分出心神去觀顧左右,但她心裡最後一根弦還記得提醒自己,此時洛陽的黎庶必然都在看她。她疊住手背,坐得端莊,忍住撲進小舅舅懷中的沖動,沖他輕輕地一搖頭。
這三日過去,她才能鍍層金身,接下來安民一統的路才好走些。
她用嫣紅的唇型無聲說:你等我。
小小镂空蔓草紋的金鈴在一人頭頂随風輕響,左搖右擺,叮叮當當,衛觎不動。
就在簪纓以為衛觎要上前做些什麼的時候,他松手撂下帷簾。
纖透雪紗映出外頭那道傲岸身影,沒擋住他輕不可聞的嗓音:“等我接你。”
其後,七寶辇向城西白馬寺去,武僧随行,簪纓手下的其餘人手皆跟着衛觎走,聽他安排。神淡意懶的大司馬目送七寶辇去遠,轉身徑奔宮城去。
“衛大司馬,”王承不甘出師未捷,一條線都沒搭上,忍不住上前道:“那酒宴……”
衛觎遽然側眸,近衛腰刀齊聲出鞘,映日森寒。
王承被這猛然流瀉出的殺意驚得倒退幾步,沒想到衛大司馬會忽然翻臉。
衛觎眼裡帶着失去了周旋興趣的強硬,冷冷道:“令兄生死未蔔,閣下閑情飲宴,北朝孝悌,果真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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