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春早擁有過一條金魚。那天是被媽媽帶出去買菜,菜市場門口常有些販賣花鳥魚蟲的小攤,春初珍遇見熟人,停下閑聊,春早就擠進孩子堆,蹲身看那些小烏龜和小金魚。
見别的小孩都有,她百般央求,哭得淚汪汪,春初珍才放下要強拽她離開的手,同意購買一條,老闆問要不要再帶個缸子,春初珍嗤聲,“要什麼魚缸”,并斷言“她肯定養不活”。睫毛上綴滿淚珠的小女孩,雙手緊攥着塑料袋打結處,将那條小魚提回了家,一路上,她動都不敢動,胳膊酸僵。
直到金魚被倒入瓷碗。
當時的春早不懂得養魚技巧,以為要像貓咪一樣曬太陽,就把它擺在陽台上。
傍晚再去看它,那條金魚已經奄奄一息,翻着肚皮,雙目無神,半透明的鳍無力飄蕩,隻剩嘴巴在翕合。
春早驚慌失措到又開始哭,最後是姐姐聞聲過來,安撫并告訴她,她有辦法拯救小魚。
她把魚碗端進水池,又将水龍頭出水口擰成最小檔,叫春早耐心等着就好。
做完這一切,姐姐回屋寫作業,春早找來張凳子,墊高趴在池子邊,為小魚祈禱。
滴答。
滴答。
水珠一顆接一顆掉進去,漾出漣漪和氣泡,春早靜靜待在那裡,目睹這個過程循環往複。
不知過去多久,窗外燒紅的天幕變成深邃的藍絲絨,那條魚慢慢挺立起身體,重回活潑狀态。
仿佛親見魔法,春早瞪大雙眼。
再長大一點,春早學到了當中的原理,滴水可以增加水裡的含氧量,所以小魚才會“死而複生”。
這個夜晚,魔法重演。
那個“○”,是一粒陡然出現在密閉水族箱的氧氣泡,浮在水面,隻等她遊近,享用它。
對照密碼連接上去的第一刻,春早心髒狂跳。
接着是動容。
複雜的情緒如洩洪,她鼻頭酸脹,深吸一口氣,直奔期待已久的MV。
她也不貪念,隻将它播放三遍,然後心滿意足地關閉手機。
翻來覆去好一會,春早掀開被子,蹑手蹑腳下床,先把手機歸置到原處,然後撕拉開一張今晚剛買的便箋條,抽出馬克筆寫上:
謝謝。
一筆一劃,吹幹水迹,彰顯誠意。
至于手裡的這封“通敵文牒”——她在毀屍滅迹和收藏留念間搖擺許久,終究不忍心把它丢棄,就夾進了抽屜深處的白色鐵皮盒裡。
盒子裡收納了不少零碎物件,有遊樂園電影院的票根,一直不敢對外使用的哥特風挂件、搞怪胸針,還有朋友旅遊帶給她的海邊貝殼或小擺飾,以及大沓她從報刊上面裁剪下來的國内外風景照片,它們全是生活裡為數不多的絢爛光點。每逢出遊,哪怕直接刷身份證或二維碼就能放行,春早還是執意去窗口打票,也不介意被童越戲稱為“中老年”。
她把紙條插進鐵盒最下層,用其他東西嚴嚴實實掩好,才放心蓋上。
離開座椅,大腿被椅背的書包硌了一下,春早低頭看,瞄到側袋裡的空瓶飲料。
凝視它片刻,春早把它抽出來,留下粉色瓶蓋,坐回去從紙巾細緻擦拭一番,同樣收進鐵盒裡。
翌日,不到五點,春早在電子表的滴滴聲裡睜開眼睛。
屋内光線蒙昧。她貼到門上聽了會,才輕手輕腳開門,跑向衛生間,準備把“感謝信”以同樣的方式回饋給原也。
春早愣在洗手池前。
原也不用漱口杯。她之前未曾留意。
男生都這麼糙的嗎?
可目光落到那台底座閃爍的全黑電動牙刷上面時,她又矛盾地覺得,這個人還是蠻精緻的。
行動不如預想中順利,春早決定先退回卧室,剛要出去,挨着衛生間的那扇卧室門被從内打開。
春初珍抓着頭發從裡面出來,一臉疲态。
春早滞住。
女人半低着頭,還沒注意到杵着的女兒。
春早穩住心神,決定先發制人,不帶情緒地叫了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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